徐宝财昨日还能抗住,但他显然想不到顺天府和锦衣卫会查得那么快,不过一夜工夫,已经把昨夜之事推论了个七七八八。
再加上前面几个匠人被刑讯时的惨叫,令徐宝财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心里有鬼,因此已经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心思。
虽然姜令窈很是惊讶,她确实没想到徐宝财会这么快认罪,但锦衣卫们却依旧淡定,他们经年刑讯,跟姜令窈这等靠侦查推论破案的推官路数不同,往往有时只是把嫌疑人往刑架前一放,对方就能招供。
徐宝财能撑过一整夜,都算是条汉子了。
作为御用监的大家,二把交椅,他的地位在御用监自不必多说,大抵也因此,他强撑过了昨夜。
今日看到锦衣卫上刑,这才怕了。
徐宝财瘫在地上,锦衣卫们也没管他,郑峰皱眉道:“你自己招。”
徐宝财一个哆嗦。
他仓皇地低下头去,嗫嚅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郑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语塞,倒是裴遇幽幽开口:“自是要知你如何shā • rén,因何shā • rén。”
徐宝财听到此话,竟是有些沉默了。
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我恨他,所以我要杀了他。”
“一年之前,我跟老陈一起做出一盏走马琉璃灯,最后灯上需得做鎏金仙人像,因要点睛,便求了荣金贵帮忙。”
徐宝财一边说,声音逐渐不再颤抖,冷静了下来。
他半垂着眼眸,头发凌乱,遮掩住了苍老的面容。
“那是我跟老陈耗费半年的心血,但就识那几双琉璃点睛眼,荣金贵就把功劳抢在自己身上,在陛下跟前大出风头,也正因这琉璃灯,荣金贵在陛下面前极吹捧,最终得了这份鎏金佛塔的奉寿差事。”
“他用我们的心血,给自己铺了一条改换门庭的路。”
没有人想成生来便是贱籍,即便自己是,也舍不得儿女是。
“大人,你们不懂,当匠人的日子太难熬了。”
“匠不离局、匠役永充,”徐宝财声音干涩而痛苦,“我们生来就要守着这小小的器局,没日没夜地给贵人们做着稀罕器物,而这些耗费无数心血做出来的东西,很多时候,不过是他们把玩片刻的玩意。”①
“看两眼,玩两日,不喜欢了,随手就能丢弃。”
“而我们匠人们,连这些玩意都不如,”徐宝财说着,缓缓流下一行泪来,昏黄灯影下,犹如两行血,“谁不想改换门庭呢?即便是做平民,也比贱民要强。”
这世间,到底是千人千面。
徐宝财身处匠籍,自觉低贱,因此想要改换门庭,成为凡俗。而冯栓子出身军户,却觉征战可怕,费尽心思成为了匠籍。
待听到这里,审讯室内众人皆无言。
徐宝财到了此刻,已是知无不言,他不需要旁人审问,便把心里话和盘托出。
“荣金贵抢了我一家的生路,我恨不得杀了他,眼看佛塔将成,我终于忍不了,便于昨夜约他晚食后去张记炙肉铺商谈最后一道工序事。”
鎏金佛塔最后一道工艺便是点睛,因佛塔两层楼高,观音坐莲佛像也有一楼之高,观音的眼眸就须得有枣大的宝石镶嵌。
做手艺,大也难,小也难。
“荣金贵这老狗,最喜吃酒肉,一日不吃就难受,他也一贯抠门得紧,往日里都是逼迫旁人孝敬他。因此我一说要请他,他立即就同意了。”
这同之前冯栓子的证词吻合上了。
此时,镇抚使突然开口:“你是怎么杀的他?”
徐宝财的话被他猛然打断,一瞬有些愣神,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借着酒,把他灌醉了。”
“荣金贵爱吃酒,酒量却很差,往常两瓶烧酒就能醉倒,人事不知。”
徐宝财顿了顿,他头垂得更低,似是不敢回忆自己shā • rén情形。
“我见他人事不知,便把他从炙肉铺背了回来,用钢针刺破他的喉咙,然后又用曲尺插入他脖颈上,把他高高吊在佛塔上。”
他说着,后面的话就顺畅了。
寻常人杀了人,若是激情之下动手,事发之后会有些许记忆错乱,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动的手,为何要动手。
但徐宝财这种属于预谋shā • rén,也就是说,他在动手之前已经想好所有的步骤,因此,他的记忆是不可能出现偏差的。
但他却说得不是很顺畅,甚至有些诡谲之处。
他把话说到这里,就不继续说了,似乎在等待大人们的询问,想要问一句答一句。
姜令窈自是有不少疑惑,但她却并未急着问出口,只是安静坐在那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