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的第三日,云遮提笔画了一副《九九消寒图》,就挂在凤姿宫正殿的偏桌后,素梅一枝,清丽雅致。
乘月坐在她专属的虎头小绣凳上仰头望梅,数了数梅花的花瓣儿,煞有其事。
“这梅花瓣儿,染到第几瓣儿时,就到我生辰了?”
云遮笑了笑,提笔蘸了丹朱色,晕染了三瓣儿梅瓣边,那素梅就生了几分附骨的仙气儿。
“公主瞧,染到第十四瓣儿上,您的生辰就到了。”
乘月初学数数,站起身凑到了九九消寒图边上,仔仔细细地数了数梅花瓣儿,末了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还要好久好久呢!我都等不及了。”她往木头坐的小摇马上坐,把脑袋搁在木马的短耳朵边儿,“爹爹不搭理我,只让我同皇祖母玩儿,可皇祖母没事就打叶子牌,我又不识几个字,瞧不懂。”
“您都旷了几日课了?再不上学,千字文都要还给少师了。”云遮唠唠叨叨,“翻了年,元善姑娘就进宫侍读了,她已经认识一千个字了!到时候您可怎么办?”
乘月不以为意,满心的憧憬,“她认字多就认字多呗,我交朋友不看重这个。”
云遮哭笑不得,笑着蹲在乘月的面前,逗她道,“您爱交什么样的朋友?太娘娘给您选了好些个侍读,就是想让您多交几位知心好友,春日快到了,和朋友们在宫苑丽玩一玩,多有趣。”
”苏元善是一个,驸马也是一个。“乘月兴致勃勃地数掰手指头算,说到这儿便有些丧气,”爹爹这几日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成日里见不着,也不能和他谈一谈驸马的事。”
小女儿摊摊手,大眼睛忽闪,“天下重要,爹爹的女儿也很重要啊。”
公主生的玉雪可爱,说话时神情娇憨,每每叫云遮喜欢的不行,她点着头,顺着公主的话往下说,”是,您很重要,您是紫禁城里顶顶重要的人。“
乘月就从虎头小绣凳上站起来,一阵儿风似的冲出凤姿宫。
“走,去仁寿宫要饭去。”
云遮一边儿笑,一边拿了软裘追上去,“哪儿有您这么说话的,回头进了仁寿宫,仔细太娘娘念叨您。”
今日是个大晴天,日头挂的高高的,乘月也不乘她的专属小鸾车,只在宫苑里横冲直撞,没一时就进了仁寿宫。
太娘娘在宫院里练太极剑,正平心静气的时候,便见一个雪团子拐进了影壁,滚进了她的怀里。
太娘娘喔唷唷了几句,把乘月抱在怀里左瞧右看,“跑什么跑,都热出汗了……”
她就唤人拿棉巾,自己上手给乘月擦额头上的细汗,”一大清早的,就往凤姿宫里跑,这会儿晌午了,肚子饿了?“
乘月就嚷嚷着叫人给她拿芝麻卷吃,接着在太娘娘怀里蹭了蹭。
”祖母啊,爹爹这几日做什么呢?我回回去找他,回回扑空,我有顶顶重要的事儿同他说呢!“
太娘娘就牵住她的手,慢慢往殿里走,“你爹爹忙着理政啊,中原、北境、南域,还有津门的海运,哪一样不要他操心,哪一样不要他定夺?话又说回来,你小小人儿一个,成日里就只管吃喝玩就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找你皇父?”
“重要!十分的重要。”乘月捉着太娘娘的手,把她请上了宝座,自己则趴在她的膝上,人认认真真地同太娘娘说,“我想同爹爹谈一谈驸马的事儿。”
太娘娘闻言笑得险些背过气去,“好好好,你看上哪一家了,皇祖母给你做主。”她笑着点点孙女儿的鼻尖儿,哄她,“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到时候叫驸马来吃酒。”
“我是小孩儿,不能吃酒!”乘月认认真真地说,接着又同太娘娘仔细描绘驸马的模样,“个儿高高的,鼻梁也高高的,眼睛亮亮的……”
“是靖国公家里的孩子,他的娘亲又温柔又美丽,头发梳得很好看,上头还戴了一朵重瓣的山茶花。她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手指甲涂了朱樱色的蔻丹……我觉得她很适合做我娘。”
太娘娘喜的合不拢嘴,把孙女儿搂在怀里头,“倘或真成了亲家,那哪儿是你娘啊,该是婆母才是。”
她最是知道靖国公一家子的,祖上随着高祖皇帝开天辟地、铸造大粱,乃是世代的簪缨世家,有功一族。
“去给靖国公府下帖子,叫驸马腊月十八来吃公主的生辰宴。”
太娘娘吩咐下去,乘月立时就高兴起来,跳下了祖母的膝盖,拿芝麻卷吃:“再请苏元善来,我要领她去瞧兔儿山的山茶花。”
太娘娘的懿旨随着晚间的飞雪一道儿,落在了靖国公府里。
白清梧把自家夫君送往北境去,这一厢还在感慨夫君寂寥又苍凉的背影,转回头就张罗起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吃锅子。
老夫人罗氏领着二房、三房的两个儿媳妇吃养生的花胶鸡火锅,白清梧混在孩子堆里,领着孩子们吃牛油麻辣锅,整个饭厅里头热火火,喧闹又喜庆。
待门房过来通禀,只说宫里的天使带了太娘娘的懿旨来,白清梧还未及领着全家人站起身接旨,天使却笑着走进来,叫众人落座,只说传几句话便走。
“腊月□□寒那一日,是镇国公主的生辰,太娘娘说了,请驸马爷去宫里吃酒。”
天使传了口谕便走了,只留下一封懿旨并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罗老夫人惊得筷子都掉了,拍着大腿奇道:“这懿旨莫不是传错了地儿?咱们公府哪里来的驸马?”
更遑论镇国公主如今还不到六岁,又是陛下千宠万爱的掌上明珠,突然就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驸马,还在她们靖国公府里?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罗老夫人忙叫人去追天使,一边笃定地望向了大儿媳白清梧,却见大儿媳蹙着眉,缓缓地把视线落在了世子顾景星身上。
安静的少年吃个火锅都正襟危坐,察觉到母亲的注视,搁在白瓷碗边的手指轻动一下,细微的无措。
罗老夫人追着问白清梧,“你瞧星儿做什么?莫不是……”
白清梧思量着,倏忽想到那一只金鸭小手炉,立时就恍然大悟起来,这便站起身,绕到自家儿子的身边,上下打量。
人家家九岁的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自家这个大儿子,却沉静少言,打小不要她操心,每日里晨起练武,接着去在太学读书,午后小睡一时,下午回家便在花园子里摆弄他的泥人小兵,无趣无聊至极,竟然能被那般可爱又可亲的公主殿下瞧中?
想到公主的团团脸,白清梧的心一下儿就软乎了,她第一时间接受了这个喜讯,从善如流地拍了拍顾景星的肩。
”既是公主传召,你就当回事放在心上。”她想了想,“家里为你备礼,你只管练习如何笑就好。”
小小少年垂睫不语,好一时才启言:“太学有课,孩儿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