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梳洗过后便入了席,仁寿宫里宫灯错落,每一束莹润的光下,都照着一张笑的舒心的面孔。
乘月的眼尾却还红着。
她生就了一身玉肌骨,尤以面庞最为清透净白,方才同元善搂着哭了一场,不免在眼尾、鼻头,留下些微红的痕迹,好在清夜沉沉,华灯流转,无人注意公主眉眼间那几分似有若无的哀愁。
元善同姜释云挨着坐,因是公主五年的至交,皇家的中秋家宴她年年在,那些个亲王妃、长公主们,都认得她,倒也相处合宜。
乘月心不在焉地剥一枚蜜桔,云遮在侧瞧着公主剥的很好,这便温柔地看着她来。
南丰进贡来的蜜桔很好剥,纤细的手指转旋间,一圈黄澄澄的皮落下,露出了抱的紧密的桔瓣。
她剥好了,只放在了小碟里,指了指下首正安静听人说话的元善。
樱珠会意,将桔子搁在了元善的眼前,元善见着了,微微转过了眼,笑意从眉梢眼角递送给了乘月。
乘月见元善笑了,心下才有些微的称意,再看她时,姜释云正同元善说着知心话,元善却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去望殿外那轮圆月。
她明白了元善的心意,只悄悄转了眼,细声同云遮说着话。
“……打从元善进宫起,年年的中秋节,她都是陪着我过的,从前我想不到,今日却觉得自己个儿不好——原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我怎么能回回把她拘在宫里呢?”
“想来元善姑娘也是乐意的陪着您瞧月亮的,只是今年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难免心思重了些。公主若是心疼她,一时放她回家再住几日。”
乘月听着云遮的轻声细语,轻轻点头,“是了,今晚便不留她在宫里,待她家里一切停当了,再上学就是。”
她拿定了主意,便叫樱珠过去知会了一声元善,元善听了,望过来的眼神又是欢喜又是不舍。
乘月捡了枚桔瓣吃,耳中听着席下的言谈,宁王说着自己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定王说起前些时日嫁女儿的喜事,话题围着儿女们转,不免有人便斗胆关切起了太子哥哥的行迹。
“听闻太子殿下代陛下巡视中原,不知道几时回銮啊?”
问话的是陛下的老皇叔宣王爷,皇帝在家宴上并不威严,只微微一笑道:“只看他的意愿,朕不约束他。”
太子东巡,声势并不浩大,皇帝无意多谈及,只将视线投向了苏元善那里。
“元善啊,你陪着公主读书,该有五年了吧?”
猛一听陛下唤她,元善心中一凛,打起了精神,恭敬作答:“回陛下,臣女做公主侍读已有五年。”
乘月歪了歪脑袋看自家爹爹,闹不明白爹爹从来都不怎么过问自己的小伙伴,今儿怎么破天荒的问起了元善?
“听少师说,你读书读的很好,又常常劝诫公主,是个好孩子。今日是中秋宴,朕赐你个恩典,封孝诚乡君,从今往后,望你能做公主身边的明臣,同她一道儿好好向学。”
陛下的话音像紫金锤,将元善砸的晕晕的,她望望笑眼弯弯的公主,再望望周围满脸喜气的皇亲贵族,直慌的拜倒在地,领旨谢恩。
乡君虽是内命妇里最末的一等诰命,却历来只有皇亲贵族之女才有获封的资格,更遑论一年还有四十两的年俸以及四十斛的禄米。
元善心下的沉郁一时被冲散开不少,只觉得娘亲听了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再有,她有了这个身份,虎视眈眈的叔伯婶娘们,定会有所忌惮。
她想到这儿,抬头去看公主,但见她凑在了陛下的身边儿,正笑得像朵娇憨的花儿。
“爹爹,您可真好呀。”乘月拿脑袋蹭了蹭爹爹的手臂,再抬起眼睛,乖乖巧巧,“以后我都听您的话,再也不忤逆您了。”
皇帝拍拍小女儿的脑袋,只嗯了一声,再没有多言。
封诰苏元善,其实不单单只是为着女儿。
乘月却没瞧出来,一整个中秋宴都吃的高高兴兴,一更快过的时候,乘月往殿外看,玉阶上落了一片清寂的月色,有人静默无声地踩过,是执刀的宫中侍卫。
顾景星在做什么呢?乘月有些好奇,借着吃饱了肚子去消消饱的由头,由殿后的门出去,往殿外去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顾景星什么时辰当值,身为步军司的指挥,他不该时时刻刻地驻扎在宫里么?
乘月在仁寿宫里转了一圈儿,并不曾找到顾景星的身影,虽有几分失落,可元善得了封诰的事让她十分高兴,便也不计较了,只在仁寿宫侧旁往兔儿山去的石阶左近,转了转。
“奴婢怎么觉着,封诰元善姑娘这事不简单呢?”云遮最是心思细腻的,有些话在心里左右思量,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方才公主同陛下道谢,倘或是从前,陛下总会多嘱咐您几句,今日却不发一言……”
云遮的话轻而缓地送入了公主的耳中,她心里急跳,再去回想方才的情形,忽想到一处蹊跷。
“……宣王家里的小玄孙女,也封了乡君,称号是乐安,相比较而言,元善的孝诚会不会太过厚重了些……”
乘月说着说着,声音便愈发的低下去,到末了更是慌慌的,喃喃地说着,“怕不是漠北有什么奏报……”
她红了眼圈,有些心急了,提裙欲往仁寿宫里去,“与其去问顾景星,不如去问爹爹。”
云遮随在公主的身后去,那通往兔儿山的石阶上,却传来清润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