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营同别的部营不大一样,每一次战役之前,一整个先锋营都会冲在最前,每一次的刺探、潜伏、冲锋,都会使先锋营将士之间的同袍之情,更紧密几分。
顾景星身为先锋营的指挥,领着他们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早已视每一个人为至亲的兄弟,故而一路隐忍的悲怆之情,在踏入铁匠胡同那一刻,便再也掩饰不住。
其实他见惯了生死。
见惯了风烟滚滚下的尸山血海,见惯了昨日还围着篝火一道吃干粮的同袍,死在他的眼前。而他除了斩杀眼前一个又一个敌人以外,毫无救他们的办法。
然而,明明见惯了残酷沙场的他,却全然见不得那一张张老迈的面孔,见不得那些遗孀哭至晕厥的模样。
更见不得蹒跚学步的懵懂稚子,口中唤着娘亲爹爹,可回应的却是哽咽与哭声。
先锋营的排头兵第一人,唤做常定威,他是京郊十渡人士,十九岁的年纪,前岁成的婚,娶的是邻居家的长女平氏。
常定威新婚时便赶赴北境,平氏去岁开春产下一女,与公婆相依度日,操持家事农活,养育幼女,等来的却是丈夫的遗骸。
她抱着熟睡的女儿,怔怔地坐着,她并不哭,也许眼泪早就哭干了,晦暗的面庞瘦的可怕,益发使得眼眸无神无光,像是被抽去了魂灵。
顾景星静默地坐着,耳中是常定威父亲哽咽着的诉说,却不闻他的母亲与妻子的哭诉,可无声的落泪更令人心痛。
他无法抑制情绪,只由着宋、邓二人陪着亲眷们说话,自己则站起身来欲走出门,可常母却开了口,那沙哑的嗓音让他没来由地,便顿住了脚步。
“……春娘啊,你还年轻,要是再遇上好的,你就嫁人去,溪妞儿娘给你养着。你别说不,打小和威儿玩在一处,娘拿你当闺女……”
“好闺女,你不容易,若是不嫁给威儿,嫁个行商、猎户,都比眼下来的舒心……咱们是从北边儿迁过来的,威儿他祖母,就是被莽贼的大马给踩死的,他才拼了命的要去打仗……”
常定威的母亲木着脸,分明是自己丧了亲子,却还在为儿媳找出路。
思绪回还,顾景星已然行至神武门下,将晚间的神伤心绪收拾好,他踏入步司,其间已有几位戍守京城各地的指挥使在等候。
神武门下的步司堂阔宇深,因步司统领当值时需在此休憩,那门前竖了一道十二扇的绢素屏风,用以分割内外,因其纤薄可透人影,那朦朦胧胧的质感,倒是将步司的肃杀之气,冲淡不少。
顾景星坐在案前,手中一卷公文在手,听着各厢指挥的奏报,他来步司不过月余,尚有许多需要了解的军务,故而听的十分认真。
“……军马粮草皆由南城而入,运送至京西大营,此处戍守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防有细作混入……”
与公而言,顾景星无比专注,只将每一处细节听进耳中,听到着紧处,便用笔记下,待最后一人开口时,灯火已昏昏,桌上的公文翻过一页,顾景星正垂睫而看,外头却想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似有人缓步而来。
入耳的奏报声渐小,稚软而轻的声音却穿过屏风,送去了他的耳畔。
“……花房里的山茶养的极好,我端了一盆生的好的送过来,余下的捣花泥染指甲。”
是公主的声音,大约是知晓了他在里间听回事,故而声音越说越小,轻轻软软地落下来。
盛玢的声音也很轻,“……殿下,可是这一盆?您要么先回去歇息,臣一时为您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