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气氛很微妙。
元善坐在窗边,悄悄掀开一角窗帘往外看,林渊冲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马车旁,月光如练,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几分凉薄。
也许是察觉了车窗里审视的目光,林渊冲蹙了眉,口中轻喝一声,马儿应声而奔起来,一瞬就离开了元善的视线。
他疾驰而去的背影透露着不耐烦,元善不悦地放下窗帘,向着身边的郑婆子小声抱怨。
“……既然不耐烦,偏要出来接我做什么?”她觉得很奇怪,不免详问起来,“我叫人往家里递话的时候,戌时才过一刻,即便二刻才送到府上,娘亲也不至于睡着,如何能派他来?家里的护院呢?”
郑婆子笑道:“并不是夫人派来的。夫人原是指派奴婢同护院一道来的,到了门前正要走,这林将军从门里正好骑马出来,道了一声同往,就一起过来了。”
原来不是娘亲指他来的啊,元善觉得很奇怪,又问郑婆子,“……他不是替爹爹报信儿的么?怎么还不回漠北去?”
林渊冲这几日宿在客院,深居简出,元善虽然有好些有关于父亲的事想详问他,但一想到他那双拒人千里的眼睛,便打消了和他交谈的念头,故而同他并没有再见,今日他突然来接她,倒让元善对他的好奇又加深了。
“说他家就在帝京左近,原就是回来视亲疾,侯爷便让他带了口信。许是有些事交待完全了,就回家了。”郑婆子想着回话,“夫人说,瞧着这林将军像是有话似的,便多挽留了他几日。”
元善哦了一声,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不安定。
“……他看我时,总是透着不耐烦,像是觉得我是个很大的麻烦。真是讨厌。”
她抱了大迎枕窝在软榻里,到底还是几分不称意,“家里多了个人,好不习惯,希望他快些走,别总叫人心里不舒坦。”
郑婆子是夫人身边儿跟了许多年的老人,同姑娘很是知心,笑着轻问了一句,“方才那一位儒雅的先生,可就是姑娘常提起的少师大人?奴婢瞧着他的形容气度,当真是风度翩翩。”
“是了,正是傅少师,他今儿在宫里吃酒,出来的晚了,正好与我同路。”提到少师,元善的心情方才放了晴,略带了些许羞涩说道,“明儿若是蒸桂花糕,我要去学一学,到时候亲手摘了桂花,再做了带进宫里,请公主、翁主们,还有少师尝一尝。”
主仆二人说着话儿,便到了镇北侯府,恰逢天使进门宣读封乡君的圣旨,闹的一整个镇北侯府都沸腾起来,穆夫人并元善的两个幼妹都喜不自禁,同元善一道儿,娘几个又好好地吃了一回酒。
同娘亲、妹妹在一处吃酒,喝的不过是清淡的梅子酒,只是元善心里高兴,多饮了几杯,走上通往卧房的木质回廊时,脚下不免软绵了几分,正微醺着走,却闻见一股子清幽的桂花香。
她的院中并不曾种桂,这桂子香来的蹊跷,走到卧房门前时,侍婢正欲推门,元善却在恍惚间瞧见那青窗上,吊了一串浅金色的物事,像是手串似的。
元善走过去定睛看,竟是一串儿桂花做的手串,那花粒还鲜着,像是将将才摘取下来,又新制成了手串。
元善将手串放在手心,浅思了一刻,下意识往门外看去,似有清影一闪而过。
她醒了醒神,不知为何,就觉得那人是林渊冲。
“林将军,我知道是你。”都说酒壮人胆,元善吃了几杯酒,这便大着胆子向院外追出去,果见前方有人在月下顿住了脚步,却不回身。
她扬起了手里的桂花手串,“你是来祝贺我封诰的吗?多谢你。”
月下那人只静听着,待她说完却提脚欲走,元善却觉得话未曾说尽兴,向前小跑了几步,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
“你真的很别扭。笑话我孱弱,嫌弃我麻烦,看我的眼神一万个不耐烦,既然如此烦我,为何又要接我回家,还要送我桂花做的手串儿?”
吃了酒的女孩子总要比平日里要大胆几分,元善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倒是心里舒坦了几分,那林渊冲手里抱着剑,原是不看她的,听她炮筒子似的霹雳啪里的说完了,冷笑了一声。
“苏姑娘想左了。我对你,毫无想法。”
“谁问你有没有想法了?”元善毫不客气地反问回去,“我只问你,这手串是不是你摘的花儿,你亲手制的?”
林渊冲转过了眼看她,眼神依旧冷漠疲倦,口中却爽快承认。
“有了封诰,那些麻烦的亲戚便会忌惮几分,倘或侯爷在,也会高兴。”他转过眼睛,“末将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替侯爷祝贺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眼眉不起波澜,元善却比平日里更敏感些,听着那一句侯爷不在,忽觉出些许不安的预感来。
“……你不是说我爹爹在漠北一向都好,过些时日回来了,自是能亲自恭贺我。”
她压下心里的扑通惧意,咽了咽口水,仰头问他:“林将军,我爹爹在漠北究竟怎么了?”
眼前人的额心显而易见的一跳,他转过眼去,又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在元善看来,像是随时都要逃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