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巡山,倒不如说是巡那个琉璃花房,花儿都养在琉璃花房里,外头除了枯叶落枝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既到了这儿,盛玢便吩咐护卫绕着琉璃房子绕了两圈,似模似样地拿剑拍了拍旁边的花枝草叶,再往顾景星看去时,只见他一手搭在刀柄,一手负后,只望着琉璃房子不言不动。
盛玢不禁又在心里腹诽,这位年轻的顾步帅,看琉璃房子的眼神倒很温柔,只是那身影却莫名有些萧瑟,不像是巡宫城,倒像是同那座琉璃房子告别一般。
又不是不来了?十八岁不到的年纪就做上了步军司统领的位置,应当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腹诽归腹诽,巡宫还是要继续。兔儿山只有仁寿宫旁一个出口,顾景星领着护卫一路向下,只在快要出山门的那一刻,那仁寿宫的宫墙边转出了一把豆绿色的十六骨大伞,许是雨伞太过沉重的缘故,撑伞人被遮盖在了伞下,唯有撑伞的那一双手纤软如莹玉,轻窈灵秀的身形在大伞的衬托下,益发显得纤细如花枝。
这时候晨风骤起,那十六骨的大伞不堪风动,一瞬便被掀起,伞下人惊呼一声,显出了只如中天明月一般温柔的姿容。
是镇国公主。
步军司的护卫们齐齐屈膝,无声地垂首行礼,公主却无暇管他们,只用双手紧握着伞柄,用尽了气力想把大伞拉回,可惜挟雨带霜的风却不遂公主心意,吹得更狂更野,一瞬就将大伞掀翻过去,连带着公主踉跄了几步,眼看便要跌到在地。
顾景星的额心几不可见的轻蹙起,脚下微动,须臾便行至公主的身前,一手拽住伞柄,将大伞拉回,一手轻扶住了公主的手肘,将她稳在了伞下。
乘月就在伞下笑。
云遮起身起的早,在殿后开了一扇窗,正见顾景星领人上兔儿山,回去同失眠睡不成的公主提了一嘴,乘月这便穿戴齐备,撑了一把伞到兔儿山门前演戏。
她打小就不记仇,又是个特别为他人着想的善良性子,饶是昨日被顾景星那般拒绝,也只伤心生气了一夜,这会儿再见着顾景星的面,好像什么气都消了。
小时候也常同他置气,过几日再见还不是毫无芥蒂?
她在伞下笑,因一夜不成眠的缘故,眼下便乌青着,可面庞却白如莹玉,双颊沾染了些水气,肌骨益发清透,如仙似幻。
“好巧啊,顾景星。”她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你又回宫当值了么?”
前日他同她说那些决绝的话,还说从此要往北城戍守,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永远不会再踏入宫门一步,可不过两日,他又进宫来了,还在仁寿宫左近遇上,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生闷气了?要同她和好如初了?
顾景星的视线从公主的面颊上转开,望向伞外的屋脊楼台,眸色像染了青润的雨。
“不当值。”他将手中伞柄递过去,仍不看她,“公主既然无事,臣便告退了。”
公主的眼睛一霎就黯淡了,像是星星陨落后的寂静长夜,她有点不知所措,又有些不明所以,只接住了伞柄,懵然地说道:“我有事……我昨儿夜里一宿都没睡,脚还疼着,眼睛也很酸,你总要为我想想办法才好。”
顾景星却在她说话时,从她的伞下退了出去,站在雨里再听她的嗓音时,便有种隔云端的缥缈无定之感。
“臣去传御医。”
他说罢,一旋身便欲走,乘月急了,把伞丢在地上,一手拽住了他腰间的刀柄,“顾景星,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莫不是要同我生一辈子的无名气?”
身前人不为所动,只在雨丝里微微侧过了脸,身形牵动了公主手里的刀柄,乘月只拽住了,不叫他走,“顾景星,我同你说一个秘密。”
她哽咽了一下,晃了晃他的刀柄,语气近乎祈求一般,“我身边人提起你时,都要称一声驸马,我心里很喜欢,却不敢当面这么唤你。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雨丝益发绵密了,打的眼睫挣不开,她在迷蒙里去看顾景星,他依旧背对着她,步军司石青色的官服被雨打湿,颜色愈深,那绣成虎豹的暗纹凶神恶煞。
“臣不喜欢。”
极冰冷的四个字有如冰雹一般砸过来,公主尚在怔忡,眼前人却垂首,解开公主握着不放手的佩刀绳结,佩刀应声落地,因有刀鞘的缘故,只有沉闷之声。
顾景星大步而去,盛玢领兵跟上,他离的远,并不曾听见公主与步帅的对话,只是机敏如他,却从两人的动作神情里,捕捉到一些信息。
顾步帅待公主养的绿头小鸭温柔,待公主拜月亮的紫檀木供桌温柔,待公主养花儿的琉璃房子也温柔……
却只对公主一人不温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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