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晚的孤山滩涂。
顾景星长长久久地沉默着,像石头似的,仿佛不说话就能装作无事发生。
盛玢觉得自己很不合时宜,捂住了嘴朝天看看,再朝左右四顾一下,这才打破沉默,弯身去扶顾景星。
“您还是得移动一下……”他一张口,还是讨打的语气,“因为公主戌时一刻的时候,移动回了关内……”
顾景星只在盛玢的手上借了一下力,旋即收回手,站了起身,却因伤口扯动而闷哼一声,盛玢见状扶住了他的手臂,语气里不免带了七分关切,三分吐槽。
“您说您也是,卑职是您的同僚,前阵子也是日夜相对的,在我面前您示个弱也不丢人。”
顾景星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闭了闭眼,肩头的痛楚方才一点。
听见盛玢这般说,他似心有所触动,破天荒地向盛玢道了声谢。
“你怎么回来了?”
盛玢得了一句顾景星的谢,眼睛就亮亮的,扶着顾景星慢慢往大帐走。
“殿下昨儿夜里捡了一瓦罐长兴岭的焦土,临行时金中官以为不紧要,就给落下了,还有阿诗、阿乐姑娘的手串、药包全忘记了,卑职索性亲自折返来取了。”
顾景星在临水的滩涂边停住了脚步,砖头看他,眼睛里几分虔心恳意。
“盛玢,你可曾娶亲了?”
提到娶亲,盛玢就很甜蜜,美滋滋地称了一声是。
“三月二十一,卑职娶亲,她是国子监许司业府上行四的姑娘,正儿八经读书人家的姑娘,等成亲后,卑职也能沾染些书香气。”
顾景星闻言道了一声恭喜,盛玢话匣子打开了,越性儿放开了自己,去营帐里搬了两把简易的交椅,请顾景星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金橘蔗浆,饮了一口。
“清夜如水,正合适夜雨对床,互诉衷肠。顾帅,您有什么想问的,过不去的,卑职同您好好说说。”
互诉衷肠四个字说出口,顾景星苍白的面上就生出了几分笑意。
“你是该跟尊夫人好好学一学。”
他的笑意只在唇边一点,旋即便又消散了,眉宇间蹙了些愁意。
“你同她可常见面?会有生误会的时候么?”
盛玢闻言就把嘴巴撅了起来,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叫顾景星扶额。
“多稀奇啊,长了嘴还能有误会?”盛玢拍了拍自己的嘴,眼睛一转,明白了顾景星的用意,“我同她定了亲之后,明面上自然不能常常见面,可私底下我天天去爬他家墙头同她说话,女儿家就是要聊啊,今儿喜鹊在窗户边叫了几声,午饭吃闲了想喝桂花巷的饮子,傍晚的时候又馋南门的果糕焦圈儿……我就爱听她的碎碎念……”
盛玢这回出来有些时日了,此时说起来眉眼间就浓情蜜意的,怪叫人羡慕。
顾景星安静地听着,思绪不免飞远。
公主从前也爱同他碎碎念,没人陪她玩儿,气的在地上打滚儿;过家家的时候,陛下没好好哄她的布偶娃娃睡觉,气的她要剥夺陛下的姥爷身份。
兔儿山野生疯长的芍药花长出了诡异的美人面,山猫捉野耗子的时候踩塌了玻璃花房的顶,还有凤姿宫里隐秘的暗道,里头藏着她的无数宝贝……
他想着,只觉遗憾和懊悔慢慢就爬上了眼眉。
“若是她不愿意搭理你了,你该如何?”他说着,看了一眼盛玢,见他眼眉不是的,这便顿了顿,追加一句,“我是说如果。”
盛玢这才放下了倒竖的眼眉,不情不愿地说道:“卑职可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但凡她皱一皱眉,我就会闭嘴不谈,她眼睛一红,我就要抽自己嘴巴子,她要是背转身就走,我就扑通一跪,抱住她的腿不撒手……她是世上难求的姑娘,偏又单单对我好,我再没有眼力见的话,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何必祸害人家姑娘。”
他看了一眼正认真听他说话的顾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叹了一口气,把话题转回到顾景星的身上。
“顾帅啊,我方才听您说您知错了,后悔了,那错哪儿,悔哪儿了,都要想明白才是——其实方才您该庆幸,公主没听着,倘或说了,公主才会不高兴呢?”
顾景星闻言心里微震,蹙眉道:“为何会不高兴?”
“哦,您当初说狠话躲着她,与您而言不过是个把月的事,可对于公主而言,这俩月可不好过。如今您鬼门关上走一遭,想明白了,轻飘飘的一句知错了后悔了,就想人家同你重归于好?”
盛玢一气儿喝完了水袋里的金橘蔗浆,有些为公主不值的情绪。
“再者说了,您只要还是这万事藏于心不表于情的性子,往后同哪位姑娘都成不了。”
他话音落下,瞥眼看见顾帅低垂了眼眉,眼尾红红的,脆弱的像一块脆芝麻糖,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