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臻换了长靴,戴了头盔,在郊野骑马赏秋枫,一人风姿卓众地超过他,纵马回首挑衅,是项明章桀骜英俊的面容。
冬天日落得早,沈若臻下班已是黑夜,不见汽车和司机便踩着薄冰慢行。皮鞋底滑,他半蹲把鞋带系紧,抬首见项明章风尘仆仆,不知从哪一段时光找来。
凄清的三月夜,沈若臻掌灯在书房伏案,刚写一行,把白纸揉成团丢了,下笔再写,消磨了大半夜完成关闭公告。搁笔的须臾,纸页泛黄残损,他与项明章并立在阑心的展馆之中。
光景交错难分新旧,沈若臻快要迷糊了,在梦里忍无可忍地揉眼睛。
项明章噤声屏气,看沈若臻睫毛尖儿颤亲保佑我。”
项明章点点头:“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痛不痛?”
沈若臻却道:“海上,你哭了。”
项明章不好意思承认,他在手术室外哭得更狼狈,比过去三十年都多。他很难不注意到沈若臻胸膛上的纱布,忽然又觉得鼻酸。
沈若臻失血太多,只醒了几分钟,医生来查看的时候又睡着了,天亮也没醒,睡了一整个白天。
后来他偶尔醒一下,每次睁眼项明章都守在一旁,断断续续地睡了两天,疲乏缓解,反而被伤口疼得睡不着了。
晚上,项明章喂沈若臻吃了止痛药,拉上窗帘,端来热水毛巾给沈若臻擦身。
未免脸皮薄的沈少爷尴尬,项明章说:“把眼闭上,睡觉。”
裤子离身,凉飕飕的,沈若臻道:“我睡不着。”
项明章拧湿毛巾,帮他催眠:“我给你讲讲SFA吧,它是CRM系统的一个业务组件。”
沈若臻听不懂,伤口又疼,衣服脱光了残废似的让人擦洗,他捂着脑门儿闷闷地说:“好烦,你别管我了。”
项明章捉住他另一条腿,换了个思路:“那我给你讲讲,我姑父是怎么追我姑姑的吧。”
商务话题突然转变成家族八卦,从项環到项琨,再到大伯母,各有精彩,沈若臻像听了一场折子戏。
旧时外祖家每个月都请戏班唱堂会,沈若臻小时候每逢去了,要独占一张桌,果脯花生吃到嗓子疼。
恰好热毛巾擦到颈间,沈若臻忍不住咳嗽,项明章喂给他一勺温水。
他咽下,问:“不讲了?”
止痛药应该起效了,项明章给他盖好被子,说:“还疼不疼?”
沈若臻不太疼了,但他厌恶药苦,想听甜言蜜语,他知道聪明如项明章会满足他。
“如果我没抢救过来。”他问,“你以后会不会忘了我?”
项明章回答:“会吧,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沈若臻怀疑听错了,又问:“那三五年后,你会不会再喜欢别人?”
项明章道:“不用三五年。”
沈若臻蹙眉:“你认真的?”
项明章拧干毛巾道:“因为我已经适应不了一个人了,你离开我,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沈若臻反应了几秒才懂,他想听的不是这种话,可他太了解项明章的神态和语气,轻描淡写,不轻不重,实则意味着打定了主意。
他恻然道:“你不该这样想。”
项明章伸手抚上沈若臻的脸,轻之又轻像在碰一块水豆腐,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让我信来世么,我一旦信了就要实践一下。”
沈若臻:“……胡闹。”
项明章假设道:“没准儿我们都不会死,去了另一段时空,回到了你那个时代。”
沈若臻说:“那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嗯。”项明章道,“姚管家能不能提前退休,给我腾个伺候你的位置?”
沈若臻忍不住笑,牵动伤口疼得倒抽气,项明章急忙低下来,不敢再吭声。
缓过劲儿,沈若臻说:“伺候人辛苦,可以在复华银行给你谋一份差事。”
项明章问:“做什么?”
“有两个职位空缺,你可以自己挑。”沈若臻说,“一个是门前扫台阶的伙计,一个是行长秘书。”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还有翻旧账的一日,项明章认了,贪心道:“我都干,时局不好,多赚一点是一点。”
沈若臻感觉没起到报复的作用,他精力有限,有些蔫儿地问:“你不怕辛苦吗?”
项明章撑着床畔栏杆,弯下腰吻沈若臻的额头,既答幻梦,亦求今生:“那劳烦你陪着我,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