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疑背锅回家的路途中,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总觉得有谁在惦记他,少年小小地出神了一会儿,继续沉浸在崇敬破裂的悲伤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人近来对他越发无情了。
下一个书院还没有着落,更没人解答他保温杯的疑惑,他不禁羡慕起自己的二弟来,辟疆为何就没有这样的烦恼?
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卸下锅,就见父亲像对待宝贝一样地对待它,思虑片刻,唤人提去了膳房。
配上赠送的铁铲,留侯府的掌勺们像看见新大陆似的,仔细聆听梁王首创、君侯转述的大锅使用方法,小心地练习起来。
当天晚上,张良的膳桌就端上了炒制的菜肴。
长子次子与他同桌,便是心下受伤的张不疑,也暂时顾不得其他,一口接一口地动箸,被从未品尝过的美味所征服。
张辟疆眼睛瞪得溜圆,对父亲的崇敬如江水滔滔不绝,这就是新的养生手段吗?
日后得天天吃,月月吃,才能不辜负大哥背回来的辛苦。
……
虽只是陈平的单方面认为,但他被抢走太傅的位置,却只能吃下这个闷亏,陈平痛定思痛,没过几日,曲逆侯府设立起专门打探留侯府动静的家丁——一设就是四个。
堪称十分的未雨绸缪了。
他们兢兢业业,发光发热,终于在今日牟尽全力打探出来,留侯从宫中顺回了一个好东西,据说是舞阳侯交差给长信宫的大铁锅,梁王殿下做主,把其中一只送给了太傅。
这大铁锅,陈平熟悉。
樊哙应诺夫人的时候,他刚好在场,因为担忧先帝密诏会不会招来太后疏远,从而断绝自己的丞相梦,便也没有对此事上心。
而今留侯有,他没有,就凭太傅这个名号,与和学生朝夕相处的亲近吗??
像他忙得陀螺似的,近来进宫的次数都少了,哪有张良优哉游哉的清闲。陈平像吃了一整个柠檬,很酸,又有些警惕起来——为出现在大众面前,为父亲跑腿的张不疑。
留侯嫡出的长子与次子,天资皆是不凡,只是很少出现在人前,以至多数同僚差点忘记。
陈平却没有忘。张不疑从前在书院潜心研读,为何忽然长居府中,还被召进了宫?
他直觉里头有猫腻。
实在是张良做事,从不无的放矢。万一张不疑入了太后的眼,擢为侍中官,从此跟在陛下与梁王身边……
侍中有直入禁宫之权,虽无品秩,却是能闻朝政,与君王朝夕相对,几乎已经预定了日后的前程。
自陛下继位以来,太后还没有选出新任侍中,便是要选,也是选一些年轻俊杰,成为未来的朝堂肱骨。
陈平慢慢转头,看向自家长子,也是去岁请立的世子。
呵呵,年轻俊杰。
陈买:“……”
陈买只觉自家老父亲的目光如刀剑般刺人,不由缩了缩脖子。
曲逆侯世子年十六,名为陈买。陈平认为此子资质平庸,性情老实,除了继承相似的样貌,一点都不像他的后代!
许是从前为先帝攻取天下所出的计谋太过奇诡,故而损了后德,以致儿子们没出息,陈平恨铁不成钢,教导无果只能放弃。
教不动啊,所以遇见梁王殿下那般聪慧的学生,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
后来他安慰自己,长子虽然平庸,能守住家业就好,至少陈买不好赌也不败家,更没有玩女人的恶习。
可如今看到别家的张不疑,陈平越发觉得张良在谋划侍中的位置,不甘心慢慢重燃。
上阵父子兵,这话说得很对,再这样下去,大王都该忘了他这个师傅了。
他犹豫一瞬:“不如为父舍下脸面,向太后讨一个侍中之位……”
可这份恩典确实难以启齿,大概率不会求得。陈买一看就不是做侍中的料,何况那么多功臣嗷嗷等着,想给儿女拉关系谋未来,像绛侯次子成为梁王殿下的伴读,不知招来多少人的眼红。
建成侯家的次子也就罢了,那是太后的亲外甥,众人心服。绛侯就不一样了,连舞阳侯都暗地里发过牢骚,说伴读的位置,给这老小子捷足先登了!
如今曲逆侯竟是瞄上了侍中——这个消息传出,万一群情激奋,他也吃不消呐。
陈平暗暗叹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样,不如给陈买弄一个打杂的身份,平日里在天禄阁当值,为梁王太傅整理书卷,不论多苦多累的活都干,替父刷脸才是第一要紧事。
他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就见长子不住摇头,结结巴巴地道:“大人,儿……儿惶恐……”
陈买慌乱不已,每一根头发丝写满了自知之明与抗拒:“儿不善言辞,又实在愚笨,进宫就是给您丢脸。给您丢脸,岂不是让万人唾骂,继而败坏侯府的声名,儿实在不能胜任。”
陈平大怒:“逆子!”
他捂着胸口,伸手指向长子,陈买面上显露担忧的神色,生怕气坏了老父亲,连忙上前搀扶他。
陈平只觉更怒了。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再来几回都要折寿,就在此时,管事喜气洋洋地在外通报:“君侯,世子,梁王殿下着人悄悄送来了大铁锅,说是送给师傅的礼物。君侯可要一观,还是直接送入膳房……”
一时间,陈平锋利的俊颜喜怒参半。
对留侯父子的酸味儿被冲淡,他狠狠剐了陈买一眼,清清嗓子,忍住心底的高兴:“大王的礼物,我说什么也要好好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