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博士出糗的小插曲,最终由皇帝亲自搀扶宣告结束。
谁也没有发现刘越呆愣之下干的“坏事”,他猛地回神,蹲下身,拉住董安国的衣袖,看着可心虚可严肃:“董公还好吗?要不要请太医令来瞧瞧?”
董安国黝黑的面庞充当了保护色。尾椎骨隐隐作痛,品一品,还有耐造的空间,他慌忙道:“草民……臣,臣无恙,多谢陛下与大王关怀。”
紧张的陈买呼出一口气。
刘越也呼出一口气,把小手背在身后,不让别人瞧见罪魁祸“手”。
以后要三思而后行,不就是在殿门口种地吗?凭着愧疚之心,梁王殿下赞同母后的决议,离去的时候踮起脚,拍了拍陈买的手臂:“好好干。”
他要去解答四哥的疑难了。
陈买:“……”
陈买不知为何有些感动,自从成为长安的大红人,他的生活再回不去从前,父亲也变得特别奇怪,想骂他又想夸他。太后给予这样的恩典,他高兴又感激,梁王殿下的话,就像一颗踏实的定心丸,定在了他的心上。
他听话地点点头:“嗯。”
因为上头催促,不到三天,新出炉的农家博士就上任了。
毫不夸张地说,董安国成为博士,奉旨在长信宫荒地种田,比墨家子弟入驻梁园的震动还大。
墨家人总比农家人多吧,也没见得谁被封为博士,何况博士是那么好当的吗?天禄阁总共四十名额,谁不是经过举荐、入京、考查等程序,最后脱颖而出,才能被陛下征召?博士虽秩比六百石,但他受尊敬,新年进贺的时候能和两千石的重臣并列,何况还能直面天子。
如今农家一颗独苗苗,莫名其妙入了两宫的眼。董安国是谁?乡间小民而已!连法家都酸了,反对的声浪比比皆是,不乏有被托说情的彻侯进宫,想要探听陛下与太后的口风。
然而无一例外,他们皆是心服口服地告退。
慢慢的,有小道消息流传,说董公被召为博士,与南阳的粟种有关。
这下,市井之中朝堂之上,议论的声音偃旗息鼓。
南阳如今是臣民的不能提,不可说,两宫提着心关注呢,就盼能够抹平伤痛,转移汹涌的民情,要是董安国能够做到让各郡亩产均三石,博士算什么?封关内侯都行。
外边的议论平息,各大学派却不平静。
在讲究刑德并举,与民生息的当下,黄老学派反而是最为包容的一派,只要不越到他们头上,不损害他们的根本利益,诸子百家兴衰还是分合,他们不插手。天禄阁四十博士,黄老占了三十,董安国的事,讨论一番就过去了,作为太后、曹丞相等重臣最信赖的学说,他们底气足。
别看梁王殿下身边跟着儒法小童,天禄阁教授的师傅,还是黄老学派最多!
另一边,刚被削掉三个博士官的儒门“轰”地一声,炸了个翻天覆地。
南阳的惨剧,已是一番毁灭性打击。无数子弟弃儒而去,从南方郡国蔓延到北方,不乏有人骂道:“吾耻与公孙为伍!”人高马大的青年吐了口唾沫,他们呼朋唤友,翻山越岭找去淮南的公孙氏本家,逮住穿着富贵的男丁动武,被抓之后,没几天又被放出来,只交了罚金,因为当地的百姓踊跃求情。
这些消息一一汇总,身在长安的儒家大贤神色惨绿。
“此诚危难存亡之秋也。”叔孙通长叹,“长此下去,莫说兴盛,诸位难道想要陛下比先帝更厌恶儒吗?通前日在长安道边偶遇方士,还有自称纵横弟子的人,如一潭死水的百家,竟是有复苏之兆。而今,农家一举占据博士,日日伴君身侧,墨家……墨家许久没有大动静,可他们占据着梁王的庄园啊。”
叫他说,就该把鲁儒踢出儒籍,与之观念相仿的也踢出去,进行东拼西凑思想大改造,改成上位者喜欢的模样,叔孙通认真道:“众位师叔以为如何?”
师叔们:“……”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有人当场昏厥,会议不得不停止。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叔孙通,垫付了请大夫的医药费,孤独地回到了奉常府。半晌他气道:“把草纸送给我那晕过去的师叔,送五十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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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李三耕随着天使回到南阳,却没有找到他的女儿。据知情的罪吏交代,李家女长相太过出色,他们也有印象,但她被改了俗名,送往郡守府,到如今已有两年,他们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改了俗名,又不见了人,基本上代表寻不到了。
因为太后吩咐,要帮李三耕找人,中尉不敢欺瞒,将消息快马传入长安。刘越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皇兄抱着他,闭着眼,嘴唇有些颤抖。
许久刘盈道:“朕信任的贤臣,实是佞臣,朕欣喜的大治,一开始就是假的。若没有董公,朕不知如何面对南阳百姓,越儿,为什么公孙师口口声声说礼,拼死维护我这个储君,却是到了如今这般的地步呢?”
董安国的出现叫他欣喜,甚至是狂喜,可刘盈不觉得这是褒奖,而是上天的仁慈。这些天,他不再开筵听讲,甚至不再翻阅儒经,南阳诸事如同扎进心中的一根刺,越陷越深,而李三耕女儿的消息,叫他重新忆起这根刺,心口都泛着疼。
刘越窝在他的怀中,衬着冬天的厚衣裳,如同一个小圆球。
他顿觉不妙,哥哥是不是都把事情憋在心里,埋怨起了自己?
他仰起包子脸道:“皇兄想一想叔孙奉常,奉常懂礼,却没有被礼束缚。太傅和我说,很多儒生都很能打,守序守礼,嫉恶如仇,而钱武公孙易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而已。”
说罢,刘越憋了憋,冒着被打的风险小声道:“父皇在时没有发现,母后也被瞒住了,还有丞相他们……”所以不怪皇兄,要怪的是杀千刀的奸臣。
满腔苦闷散去一些,突兀地冒出丝丝欢喜,刘盈心想,越儿聪慧,在读书一道亦有天分。
听到最后他一愣,慌忙捂住幼弟的嘴:“后面这话只许和哥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