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越:“……”
在众臣“大王果然聪慧”的眼神下,为了宝贵的人身自由,刘越屈服了。
他不再争辩,胖脸蛋耷拉着,把机关匣的作用叙说出来,强调要为墨家子弟请功,至于暗箱操作的马具……不多时,一匹骏马嘚嘚嘚地停在殿外,正是比试时获胜的英雄马。
将军们认真倾听,半晌深吸一口气,看到马像是看到了绝色美人,眼睛放光,一窝蜂地拥了过去。
彩布掀开,马鞍和马镫暴露在众臣眼前,还有紧贴马蹄的铁鞋子,突兀又和谐。
心知实践就是最好的解释,刘越公报私仇,不给冯唐休息的机会:“就让冯郎官演示一遍,骑马绕院子转几圈。”
冯唐巴不得有这样的演示,感动道:“谢大王!”
刘盈眼底是纯粹的高兴,一股热意在胸中激荡,吕雉笑着对曹丞相道:“走,我们也去瞧瞧。”
半个时辰后。
梁园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皇帝身边的黄门令亲自来请,整个庄园都轰动了,他们选出郑黍为首的五个墨者,由梁园令吕玢带领,前往上林苑行宫觐见。
殊不知行宫的将军团体更为轰动。亲眼见到了冯唐骑马的区别,曲周侯郦商蹲着观察马镫,樊哙都要趴到地底去了,嘴上安抚着骏马:“乖乖,抬腿给俺看一眼。”
若不是顾忌身份,他们还想跃跃欲试地想上去骑。
众人:“……”
御史大夫周昌:“咳咳。”
樊哙脖颈一凉,啊呀,这话有歧义!陛下太后都在,还有大王——大王才五岁呢。
他立马换了话题,压低声音,和兴奋的同袍道:“御史大夫在看咱们……”
几乎是瞬间,被包围的马儿重归自由。
它的大眼睛充斥着惊恐,至于原先演示的冯唐,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个旮旯角里,恍恍惚惚地看着崇拜的偶像整理衣装,重新变为不苟言笑,气势慑人的大汉将军。
也不怪他们这么动容。曹丞相武将出身,敏锐地察觉到了三件套的作用,它可以给军中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处又何止一丁半点!
他转身,朝两宫深深作揖:“回禀陛下、太后,此三样,包括机关匣,绝不能流露出去。”
吕雉笑道:“哀家只召你们来,是为秘密议事。”
以樊哙领头的将军们略微收敛了兴奋,郑重地应答:“诺。”
那厢,皇帝与梁王的对话传来:“越儿是如何想到这些好点子?”
众人屏息凝神,“唰”一下竖起了耳朵,刘越乖乖答:“是我从闲书上看来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描述,创造人是墨家子弟。”
刘盈已经深知幼弟不爱揽功的个性,那就让他这个做哥哥的记录,于是温柔地问:“哪一卷闲书?”
刘越万万没有想到皇兄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刘越努力编:“是梦中的闲书。在梦中,有一个老翁托着书简……”
刘盈一愣,忽而嘴唇轻颤:“梦中老翁就是先帝,是先帝传授越儿的法门,对不对?”
父皇看到了匈奴的猖狂,看到了臣民的愤懑,故而在宠爱的儿子的梦中显灵,在他最屈辱的时候送来希望!短短一瞬,刘盈对此深信不疑,众臣听得浑身一震。
他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私以为,冯唐大胜射雕者,和奇迹没什么两样了,并不是简单的聪慧可以办到的。
他们看向刘越的目光,又同先前不一样了。有人眼含激动,还有人怀念起先帝,并和刘盈一样深信不疑。
实在是老翁不常有,一出现就身份不凡,在许多人杰身上得到了验证,梁王殿下身份尊贵,梦见的老翁还能是谁?
刘越:“……”
不是,皇兄怎么还给他圆上了,还圆到一个不得了的高度。
听皇兄高兴地说要祭高庙,他心情复杂。望向母后,母后竟也一副动容的模样,说好,庙里的祭品该换了,先帝喜欢歌与鼓,就让乐者和着钟鼓,合唱《大风歌》。
刘越张张嘴,又若有所思地闭起。
他忽然觉得这个理由很不错。
便宜爹是一个好用的名号,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会把咸鱼逼成夹心饼干了,更不用每回都费心解释,想到这儿,灰黑色的眼睛亮了亮,新世界的大门缓缓敞开。
他严肃地点头:“是先帝。”
这一段一定要着史官记录下来,不止一个重臣冒出这个念头。
将军们豪情万丈,只觉现下的忍辱算什么?他们虽遵从太后“与匈奴和”的命令,并毫无质疑,但藏在心底的颓然,怀疑,还有天长日久生出的一丝丝怯战,像是扎了根般。
先帝入梦指点梁王,何尝不是点播迷茫的他们,将这些情绪一一卷走。他们齐齐下拜:“臣等恭贺陛下,恭贺太后,!”
刘越:“…………”
明明是春日,行宫却像三伏天那样火热,等到粗布麻衣,赤脚坚毅的墨者到来,噼里啪啦的热度才堪堪消退。
领头的郑黍年长,年轻时跟着前任钜子周游四方,便是见惯了大场面,心底也难掩忐忑。出乎所有墨者的预料,三公竟是亲自扶起他们,领头的丞相,眼底盛着赞赏。
朝廷即将颁布的废挟书律,松开了诸子百家最后一道枷锁,然而想要兴盛,想要发展,还是要迎合君主的喜好。黄老之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用担心衰落,墨家却不一样,如今,墨家子弟居然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军工之路。
只要对军队有利,将军们便会大力支持。连他们都看不透的机关匣运用到弓上,能让人搭箭更平稳,瞄准更精确,如果这份机关术,运用到其它武器上,譬如……弩呢?
小道消息说,梁园新建起了一座工坊,虽小,却有少府的规模。加上今天的所见所闻,先帝入梦,何尝不是同他们叙说痛击匈奴的心愿?
曹参一边思虑,重新回到席间。
于是郑黍做梦般的,和师弟们达成登天子堂的理想,一夕之间脱去无名的称号,在天子、太后跟前挂了名。
刘盈看五名墨者宠辱不惊,默默谢恩的模样,心间涌上慨然。
经历过公孙易一事,他竟是动摇了对儒家的偏爱,除此之外便是惶然。如今看到住在梁园里的墨者,说他爱屋及乌也好,欣赏他们的本事也罢,皇帝竟和刘越一样,喜欢上了这样的墨家子弟。
殊不知郑黍他们不是宠辱不惊。
他们已经呆了。
这回由陛下拨给资金,当做制出马鞍等物的奖赏,还拨派与上林苑一样的郎官卫队,工坊的警戒升到了最顶级。除此之外,他们还得知了挟书律即将废除的好消息,可以光明正大地征收弟子。
郑黍被征辟为墨家博士,在太后的眼神示意下,樊哙明白了,他用大嗓门恳切道:“我家的二小子年十岁,有意拜入郑公门下,不知郑公愿不愿意收?他脑子是笨了点,认人还是认得清楚的。”
郑黍:“……”
没等他反应过来,怀里被塞了一匣子黄金,陛下朝他点头,侍立一旁的宦者朝他微笑。
呆滞更深一层,终于,一个年纪轻的墨者道:“我等、我等寸功未立,当不起陛下的大赏,若是换少府的匠人,他们也能制……”
樊哙打断了他:“唉,我知道!”
“都是梁王殿下的功劳嘛,我们知道,陛下太后都知道,大王功最多。郑公啊,快劝劝你的师弟,别推辞了,这是在御前。今天不收下,就走不出这个大门了!”
少府令赞同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