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救下了王雱,此刻最感激他的人应该是蔡京。
如果不是明远有“急智”,能够想起“古籍”上对于“酒露”这一鳞半爪的记载,王雱或许就会在丰乐楼这间閤子里“英年早逝”。
纵使王安石一家深明大义,通情达理,不会因此责怪丰乐楼和其他人,蔡京作为这场宴会的召集者,难免会被王家所冷淡疏远。
现在王雱平安无事,蔡京自然对明远感激涕零。
此刻他正眼神殷切地望着明远,明远却根本顾不上旁人,只管絮絮地叮嘱王雱,要王雱精心调养,最近不可太耗精神,更加应当寻访名医治病,不可讳疾忌医。
王雱想要不以为然也不行,因为被丰乐楼歌妓唤来的那名大夫,此刻就在明远身边。明远说一句,他便点头附和一句。
末了这大夫还偏过头望着明远:“这位小郎君,你很懂医理嘛!”
明远:肯定没有你懂啦!
有明远和大夫这么一唱一和,王雱终于点了头。他轻抚着胸口对明远说:“远之放心,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好不容易捡来的这一条命,不会轻易不理的。”
蔡京便吩咐蔡卞送王雱回相府。
蔡卞是王雱的妹夫,这是应有之义。
让蔡卞去送,见了王家人,也好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都说分明,提醒王家为王雱延医问药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蔡卞当即搀扶起他的大舅哥,一起向众人道扰告辞。
临去,蔡京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与那酒博士说了句什么,酒博士赶紧又去取了一枚盛满“酒露”的水晶酒瓶,亲自捧了,送王雱和蔡卞出去。
这是蔡京想得周到——他想这甘蔗“酒露”既然能救命,何妨再买一瓶送给王雱?
只是他这番细心周到王雱全然没留意,他临去的时候只是挥手向明远表达谢意,别人他都没放在眼里。
蔡京脸上肌肉微微动了一下:这瓶“酒露”价值不菲。
虽然蔡京早已铁了心,今天无论花多少钱,都要让席间几位最重要的客人吃好喝好,可是他这般千金一掷,花出去的钱别人完全没放在心上……
确实挺打击人的。
明远这时候倒与那位大夫聊上了,通过姓名,才知道对方姓傅,名堂,行九,旁人都管他叫傅九丈。
这傅堂家就住在丰乐楼对面的巷子里,因此丰乐楼里的酒客或是博士歌妓等人有个什么不适或是急症,都会请傅堂来看。
傅堂面对明远,感叹道:“旁人都是因过度饮酒而生病,小郎君今日却以‘饮酒’来治病,小老儿对此闻所未闻,真是长见识了。”
明远则笑道:“若是傅九丈早来一步,便没有明远什么事了。想必医者自有妙手回春的手段。”
早些明远瞥见傅堂随身带着针盒,猜想他原本是打算施针急救的。
傅堂被他这番恭维话逗得笑了起来,摇着头道:“实实是个嘴甜如蜜的小郎君。”
“若有机会,小老儿盼着能与明郎君切磋一二。”
说着,傅堂向明远拱手告辞。
再观这閤子里,王雱与蔡卞一走,剩下的人便已不多。
多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否得了主人示意,几个太常礼寺蔡京的同僚纷纷起身告辞。
明远向种建中使个眼神,表示他俩也该走了。
岂料明远几次向蔡京开口要告辞,都或巧或不巧地被他人打断。
最终閤子里竟只留下了蔡京,种明两人,酒博士,和坐在角落那位抱着琵琶,神情有些局促的歌妓。
“元长,天色不早,小弟……”
明远根本就没有奉陪下去的兴趣。
谁知蔡京忽然转过脸,向站在一旁的酒博士点点头。
酒博士顿时伸手,击掌三下。
顿时从门外涌进六名歌妓,莺莺燕燕,都是豆蔻年纪,相貌姣好,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十月初的天气,丰乐楼的閤子里虽然温暖,也不过刚好适合他们这些穿着文士襕衫,披着半臂的官员或是年轻士子。这些妙龄少女却只穿着窄薄罗衫,肌肤胜雪,在单薄的绸纱之下隐约可见。
明远猝不及防,顿时觉得香粉的气味扑鼻而至,两名妙龄少女已经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柔软的娇躯同时贴上来,只听两女同声娇笑道:“郎君——”
吓得明远赶紧将视线移开,免得冒犯了身边的少女。
他抬头一看,只见种建中那边也不比自己好多少。两名歌妓,玉臂缠绕,脸颊已经快要贴在种建中高大威武的身躯上。
按说种建中只要轻轻一振双臂,这两名歌妓大约就会“自动”离开他三尺。然而明远知道种建中从不对弱女子动手,此刻这位昔日西军中的骁将,今日统御数百工匠的军器监丞,正铁青着脸,像他一样,如坐针毡地坐在座位上,任凭歌妓们娇滴滴地在耳边恭维着——
“好一位雄健英武的官人!”
在这一刻,明远竟然差点笑出来——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浑身不自在,只晓得师兄竟然跟他一般尴尬。
可这情景落在蔡京眼里,却别有另一种解读。
“不应该啊?远之如何没见过这等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