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明远的眼神非常坚定。
明远终于了解,蔡京刚才说的,至少他自己无愧于心。
蔡京是真的认为,他们两人之间有那么一些基于艺术的相互理解与共鸣。在他那下限极低的道德观念里,蔡京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明远伸手捂脸。
早先自己想把蔡京带沟里去的,现在看起来这效果有点“翻车”。
他向种建中使了个眼色。
“师兄放心,我一直明白。”
“不会上这种人的当的。”
这时距离刚刚“吹瓶”大约是一炷香的工夫,种建中的酒意也已经迅速涌上。只见他涨红了脸,身体略有些摇晃,听见明远的话,咬咬牙,随手一扔,将蔡京像一团垃圾似地扔出去。
蔡京双膝着地,顿时跪在屋角,双手抱着喉咙,拼命大咳一阵。
随后他扶着墙起身,抬起脸,用哀怨的眼光望着明远,却见到明远早已别过脸,正上前关切地询问种建中。
蔡京咳嗽声渐止,再度直起身,伸手轻轻抚摸喉间,然后又整理一番衣饰,似是为了掩饰颈中被勒出的痕迹。
他一瞥眼,刚好看见琵琶女在一旁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蔡京一个凌厉眼神递过去,琵琶女浑身一激灵,手下接连弹错了好几个音,几个呼吸之后,才重新稳住,将刚才那一曲小调顺利弹下去。
蔡京,还是那个蔡京。
这时明远见种建中并没有大碍,只是醉得可以,赶紧先倒了清水,让种建中先一口饮尽,免得他脱水。然后明远就寻思着让丰乐楼的人上一道醒酒汤。
他随手打开閤子门,一转脸,见到旁边的蔡京。
“蔡元长,请回吧!”
“我想,你我二人,应该都希望,今天是彼此最后一次见面。”
明远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蔡京已经重新束好领口,整个人看不出任何失态的痕迹,他甚至极其优雅地将袍角提了提,迈出穿着厚底官靴的右脚,突然看了看种建中。
与此同时,早先在閤子中侍候的那六名歌妓,因为得到蔡京的命令,此刻正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候在閤子门外,大气也不敢出。
蔡京看见这六名颜色姝丽的少女,眼微转,看起来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他别过头,望着种建中,大声开口:“种彝叔,他的确是人间殊色,比她们都要出色百倍千倍,不是吗?”
种建中醉眼乜斜,张口就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他只管盯着明远,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是——”
明远的脸顿时往下一沉。
明远的相貌确实出众,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旁人只因为他容貌出色而忽视了他这个人。
而在明远内心,他最害怕的也是师兄因为他的容色美好而才愿意亲近他。
毕竟,当初这位师兄与他打头一个照面,就曾经笑过他像女子般“娇弱”的。
他很怕师兄将他当成是一个女子来喜欢。
种建中此刻受那大半瓶的“酒露”影响,醉意已经有了七八分。他此刻喃喃说着的,很容易让明远误认为是他的心里话。
“小远……”
“小远——”
种建中望着眼前那张清秀绝俗的脸,一片痴意油然而生,他轻声唤着明远的名字,声音里透着无限迷恋与求而不得的焦灼。
他无法表达。
他不是苏轼贺铸,能为了倾诉衷肠而写出缠绵悱恻流传千古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