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朋兴在这样的大冬月里把明远从府学里叫出来,自然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明远心知他这位海事大总管在情商方面还过得去。
两人在离开府学的路上,并未做过多交流,明远只管披着一件领口镶着短绒小羊皮的长羽绒服,怀里揣着“1127”牌手炉,带着两个长随,上船,匆匆前往海事茶馆——这方向同时也是离开杭州城,前往钱江的方向。
戴朋兴这才凑近明远,道:“明郎君,您之前嘱咐小人,每一条买了保险的船只在出港之前都要去看一看的。”
“哦?”
听了这开场白,明远很好奇:“竟然有海商这大冷天的出门吗?”
“再说,马上就是年节了。”
明远本能地嗅到了一点点不对劲。
“不是的,东家,这时节出航不算不寻常——这在我们海商来看简直太寻常了。”戴朋兴赶紧解释。
“腊月里是杭州和密州最忙的日子,一来各处的商旅为了年节,总想把手里的货出空,都换成钱。所以我们收购起货物来,那价格总要便宜些……”
戴朋兴改行执掌“海事茶馆”已经快半年了,提起海商这个群体,他还是“我们”“我们”的,改不了口。
“再说,出发这事看风,有风的时候就走,别说过年节里——只要看风向有利,哪怕是成亲成到一半,也要抛下洞房花烛夜赶紧上船啊!”
商人重利轻别离——戴朋兴以此表示,最近这段时间,风向非常适合福船出海向南行驶。
明远顿时笑道:“这样一说,我有些同情阿宝了。”
戴朋兴顿时想起他闺女,眼中立即浮起温柔神色。再一想到自己自成婚和阿宝出生以来,自己忙于跑船,与家人一向是聚少离多,陪伴妻女的时间少得可怜。也就是自己成为海事茶馆的大管事之后,才过上了能与妻女一道,共同打拼,同时也共享天伦之乐的日子。
戴朋兴这么想着,眼中马上多了几分愧疚,愣了片刻,似乎竟忘了自己原来想要说什么。
“对不住,是我跑题了。”明远赶紧提醒,“你刚才是说,去某条买了保险的海船上看了看。”
“嗯,对!”
戴朋兴赶紧继续。
“您曾经提过,留意一切不寻常的情形。”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到了那船上,我只觉得那船长异常聒噪,始终不停地在与我说话。当然他看起来确实是个生性开朗且话很多的人。我当时就没在意——”
“但是你回来之后现在再回想,却发觉哪里不对了?”
明远笑着问。
这种伎俩他听说过,就是不断分散检查人员的注意力,让人的精神无法集中,无法思考,以至于眼前即便有什么异常,在不予深究的前提下,也就变得正常了。
“是的,正如郎君所言,我回到家中,甚至是歇了一宿,才突然省过来有哪里不对。”
“那条海船,确实是向市舶司报告了今日出航,船上所载的货物也确实与市舶司那里给出的记录一致。”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突然省起,那家装船的时候是将龙泉窑出的瓷坛子装在了船舱的最上层,相反,绢匹、吉贝布和茶……这些东西反而都装在了船舱的最下面。”
“船上还备了好多绳索,我跑船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备下那么多绳索的船只。”
“我当时还笑他们,是要贩绳索吗?”
“那船长便也笑我,问我绳索丢了也保吗?我当时答说,只要市舶司肯出海损清单,我这边就肯保……”
“但现在想起来,他确实是不肯让我细想一层——这些绳索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明远笑道:“当然不想。”
“现在看起来,这船一定是为了‘骗保’,而且驶不远,应当是很快就把货从海船上偷偷卸下来。”
戴朋兴一说,明远就猜到对方要做什么了。
将沉重的货物装在船舱上层,容易受潮损失的货物装在下层,这是装船的大忌。海商除非是傻才会这么干。
当然,如果他们事先知会了船长和船员,告知他们很快货就会卸下来,不明就里的水手就很可能会因为图省事,干出把重的货物放在上层船舱,轻便的货物塞在下层船舱的“蠢事”。
所以明远料想他们一定走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