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的是征服他人的力量。”
梁乙埋傲然道,一回头,给个眼神,他身后那些西夏士卒们便一起发出荷荷的呼声,仿佛他们已经完全赢下了战争,赢了天下。
“不!”
李秉常尖细的少年声音在这一片荷荷呼声之间显得极不和谐。
“不……我们用的不是我们的力量,是那些被我们奴役、强迫的人。我们以兵役为名,将他们从家园中调出来,将他们放上有去无回的沙场……最终抢来的土地,抢来的金银财帛,全都被我们无耻地占去,那些真正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可怜士兵,他们从来都没有机会享用……”
这一番话一时令众将众兵尽皆哗然。
舆轿那里,传来梁太后语无伦次的怒斥声,似乎被捅破了王室统治的最大秘密。
而士兵那里传来的骚动也是真实的,甚至还混着一点点兴奋——毕竟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位国主这样为他们考虑……如果这位国主能当政,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支持秉常的有一部分是贵族,他们听到这里免不了色变。有人就想要打马靠近秉常。
但他们看见了秉常身边士卒们的眼光,他们赶紧勒住马匹,眼中流露出畏惧。
明远却知道秉常这番感慨从何而来——
夏主李秉常一旦重获自由,就由明远陪着,去阿舒的家乡造访了一次。望着荒村屋檐下挂着的风干田鼠,秉常流泪了,回来之后就问了明远很多问题,多是有关治国的。
而今日,明远在秉常身边,端坐马上,放眼望去:在这一日中,彻底醒来的,可不止秉常一个。
梁乙埋却不耐烦了。
“那就战!”
“看看是你那满怀的仁心厉害,还是漫山遍野的大军更厉害!”
“屈热遮!”
梁乙埋转头唤道。
梁乙埋身后那名巨汉闻声上前,大踏步走向正在谈判的双方之间。
他的身躯一下子挡住了明远的视线。
明远望着那巨大的身形正在感慨:梁乙埋身边竟有这样威猛的护卫。他忽听向华在身后低低地惊呼一声:“屈热遮?屈热遮竟然到了梁乙埋身边?”
明远有点好奇,悄悄退后两步,来到向华身边,问了那屈热遮的履历。
他听完,屈热遮已经大踏步来到阵中,随手取下背上背着的狼牙棒,缓缓划了一个圈子,似乎在向秉常这边发起挑战。
秉常这边,西夏将士无一敢于上前——无他,这屈热遮看起来太可怕了。寻常将帅,一到此人面前,恐怕都会打哆嗦。
明远转头,与种建中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
在种建中的号令声中,四十名手持火铳的宋军出列。
他们列为两排,相互之间保持一定合理的间距,前排士兵半蹲着,后排士兵直立。所有四十人都手持火铳。
种建中一声号令,他们整齐划一地拉下了铳栓,黑洞洞的铳口对准屈热遮。
无论是哪一边,这四十人的出现,都令西夏将帅打了一个寒噤,背心冒出冷汗。
自从宋军出征,五路伐夏,火器的“凶名”就在西夏境内广为传播。
如今人们都知道那不是什么“天雷”了,也知道用水攻可以让火器的火药失效——可是西夏人很清楚,哪怕你再勇武防护再多,以血肉之躯面对火器,就什么都不是。
梁乙埋赶紧下令:“屈热遮回来!”
庞然大物在原地顿了片刻,才流露出不情不愿的眼神,缓缓退回,回到梁乙埋身边。
那四十人见好就收,种建中一声下令,他们纷纷收起手中的火铳,退回阵中。
此刻明远身上也是一样,出了一身冷汗——这四十人手中的,基本上是最后一批火器的dàn • yào了。
种建中带队千里奔袭,辎重补给极为不易。甚至到了最后,熙河路大军都要靠着抢夺西夏大军的粮草补给求生。
火器的dàn • yào所剩无几,明远与种建中商量过,能省着点用,就省着点用。
但即便如此,这些火器,还是以它的悍悍“凶名”,吓退了看起来无比勇猛可怕的屈热遮。
梁乙埋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唤回屈热遮之后,开口冷冷地道:“大王,这样又如何?”
“十万大军围困你等,区区四十枚火铳,就可以保你夺得一切吗?”
秉常知道舅舅说得不假,脸色一白。
但他又强词夺理道:“什么叫做‘夺得一切’?我才是西夏国主!你等篡权夺位,妄启战端,这么多年来,累得我大夏国人丁凋零,十室九空……这才是你等要留给我的大夏吗?”
梁乙埋一句话说错,被秉常抓住里的痛脚,脸上不免一红。
这时,梁乙埋身后人影晃动。只见西夏太后梁氏的舆轿缓缓上前。
梁乙埋比出一个手势,梁太后这方面自上而下,全部鸦雀无声,静候梁太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