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葳蕤安静地看着他,天光落入殿中,攀上她的裙袂,这一刻,燕愁余无端想起了许多。
在松溪剑派,在镜明宗,在琼花玉露楼上,在昆墟,在无妄海,还有,在玄龙宫中。
他记得太上葳蕤越阶斩杀金丹修士的决然,记得她安睡时沉静的侧颜,还记得小孤山山门中,无边剑势之下,她挡在自己面前,看上去有些单薄的背影。
她说,他不会。
“我喜欢你——”燕愁余终于有勇气说出藏在心中的话。
若是此时不说,他便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葳蕤,我喜欢你。”他重复道,语气变得坚定而决然。
听到燕愁余这句话时,太上葳蕤眼神有一瞬怔然。
在灯会那夜,燕愁余也曾对她道过一声欢喜,但彼时他意识混沌,一切所行不知是因为心中所思,还是是因两人之间无意结下的魂契。
不过自那一夜后,太上葳蕤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和燕愁余的关系。
前世,太上葳蕤做了十多年的容少虞,便代容瑾前往天水阁为质,此后数年,只能活在暗室之中,窥见一点从上方狭窄窗口漏出的天光。
及至杀了药修,她又沦为玄阴刺客,只能做他人手中傀儡,在生死间艰难求得一线生机。
但她又怎么甘心永远做他人手中刀。
太上葳蕤在等一个机会,在天乾燃血蛊耗尽她体内最后的力量前,她要玄阴之主,为自己陪葬。
她这一生,已经注定要在泥淖中沉没。
直到有人对她说,要帮她解开身上蛊毒。
不必她回报什么,没有多余目的,燕愁余要救她,只是因为她身不由己,所行并非自己所愿。
太上葳蕤并不喜欢什么仙门世家的弟子,自诩名门正派,满口仁义道德,所行却未必比狠绝霸道的天水阁更光明正大许多。
但燕愁余不同。
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耗费心神,辗转数月,这样的事,太上葳蕤是不会做的,这世上大约也没有几人会如此行事,而燕愁余偏偏就这样做了。
解去天乾燃血蛊,虽然修为消散,但也意味着,她自由了。
只差半步,她便能求得数十载以来未曾求得的东西,被射杀在天水阁上时,太上葳蕤忍不住想。
在为人那短短百载岁月之中,燕愁余是唯一落在她身上的光,这便注定了他对她是不同的。
往后数百年岁月,太上葳蕤和燕愁余再未见过,燕愁余大约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随手救下的女子,最终成了一统北域的妖尊。
妖尊恩仇必偿,但欠燕愁余的情,太上葳蕤上一世还没寻到机会还,毕竟,飞霜君实在不缺什么。
重活一世,太上葳蕤没想到自己会和燕愁余那么早便再遇,只是她并无与他深交的打算。
妖尊和飞霜君,注定身处光暗两面,做不了朋友。
松溪剑派一别,两人之后应当不会再见,不想,燕愁余为了一碗糖水,去往镜明宗。
从太上葳蕤重生那一刻,就注定许多事情都会因她改变。
云湖地宫内,燕愁余的血无意中滴落在太上葳蕤左眼上,在那块藏在她眼中的天地本源作用下,两人阴差阳错结下魂契,被绑在一处。
后来许多事情,便都与前世不同了。
太上葳蕤本就打算离开镜明宗,借濮阳鸾之事,恰好与镜明宗恩义两绝,落入空间裂隙,是她没有想到的意外。
受小孤山和萧玉虚的恩情,她不得不暂且改了计划,先偿此情,燕愁余也因此顺理成章地与她同行。
从去往北域开始,燕愁余便陪在太上葳蕤身边,久别重逢,彼此不见生疏,好像三年的时光,未曾分别。
太上葳蕤以为,他们应该称得上朋友了。
但也只是朋友而已。
燕愁余虽然有三百多岁,却未涉情爱,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意。
这样下去,就算再在一处待上数年,两个人也仍旧只是朋友。
事情的转折大约始于,在无妄海底,魔气入体,令燕愁余冲破了第一重封印,失了意识。
若非太上葳蕤以魂契强行牵制,他为煞气控制,离了无妄海,不知会做出什么。
当燕愁余失去意识,只剩本能之时,便不会想着什么礼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太上葳蕤面前显露出许多平日绝不会有的痴态,还有许多他清醒之时一定做不出的事。
灯会那夜,太上葳蕤终于意识到,她和燕愁余之间,原来还能有那样的可能。
而这种可能,她竟然并不讨厌。
燕愁余对她而言,本就是不同的,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飞霜殿中,太上葳蕤微垂下眼眸,难得有些失神。
“我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或许是在琼花玉露楼上,或许是更早……”
只是那时他还不清楚,这并非只是朋友情意。
“如今我要回中域,这些话若是不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说……”燕愁余道,“葳蕤,谢谢……”
谢谢她,愿意听他将话说完。
燕愁余深深地看了太上葳蕤一眼,像是要借这一眼,将她刻在记忆中。
他不求更多,他的喜欢,只是自己的事,绝不该借此求葳蕤如何。
燕愁余想告诉太上葳蕤自己的心意,至于别的,他不敢奢求。
“葳蕤,再见。”燕愁余对她笑了笑,不再犹豫,转身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