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于珠是病逝,凡人无法强求。
叶雪山是求仁得仁,他自己高兴,旁人无从置喙。
可太师祖……
叶霄只是驻足片刻,便拉着赵思洵走向床边,“太师祖。”
弥留之际的老人缓缓地睁开眼睛,令人意外的是,她的气色竟还算不错,但是谁都知道这就是回光返照了。
太师祖看着叶霄,后者在床边坐下,温柔地将已经没什么重量的老人给半抱起来,然后轻轻地握住那只剩皮包骨头的手。
叶霄将脸颊抵在太师祖的额头上,低声道:“我将夫人带来了,您看看,他是不是很好看?”
太师祖已经萎缩的瞳孔慢慢地对向赵思洵,看了许久,眼睛里浮现淡淡的笑意,轻轻颔首。
好看。
悲月没有骗她,姣姣似明月,涟涟起波纹,仙人见此动凡心,叶霄又怎逃得过?
更何况,这轮明月还追着她家的孩子跑,有什么不放心?
“真好……”她说。
赵思洵心下一酸,顾不得失礼,也走上前,在另一边坐下,笑道:“太师祖,太奶奶,我跟您说,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霄哥哥,他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呀,就知道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若是错过了,我得后悔一辈子。别人瞧上他一眼,我都得紧张一下,好像老天爷让我投胎转世,就是为了成全我跟他,所以,您将他放心地交给我吧,好不好?”
这个时代的人素来含蓄,越是知礼懂礼,越难以将喜欢爱恋宣之于口,如赵思洵这般直白的少之又少。
然而,谁听了这番话会不高兴?
明明少年的嘴巴像裹了蜜一般,说的都是她爱听想听的话,甜的能到心底,可却一点也没有油嘴滑舌的感觉,像是阳光一般,纯粹,热烈,是发自内心的真挚。
太师祖就看着这个少年弯着新月般的眼睛,让她即将面临死亡的心情也舒朗起来。
她艰难地抬头看向叶霄,只见自家那不拘言笑,冷冷淡淡的孩子,望着心上人的表情都是充满柔情。
那便足够了。
她闭上眼睛,低声唤道:“霄儿……”
“太师祖。”
“我累了,得走了……”
叶霄一直镇定的神情刹那间崩塌,唇被死死地抿成一条直线,却颤抖不止。
“你得好好的……莫辜负人家……”这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到了。
叶霄将耳朵紧紧地凑在她嘴边,才分辨出那微弱的呢喃。
而怀里的老人也在瞬间瘫软下来,了无生息,他克制道:“霄儿,霄儿恭送太师祖……”
话落,赵思洵蓦得撇开脸,不敢漏出一点声音,免得让叶霄失控。
门外,悲月,灰雁等所有活下来的长老都悄悄地走进来,面露悲痛地站在两边,而云霄宫弟子也已经一身缟素立在屋外。
大圆这酒肉和尚每次来云霄宫混吃混喝,都是脏兮兮的一身黄衣,今日难得披上袈裟,以得道高僧的模样手拿珠串走进屋内。
“阿弥陀佛,叶施主,诸位,请节哀。”
太师祖没有孩子,一生未婚,可她走前并无遗憾,因为这屋里屋外,都视她如母如祖。
“宫主。”悲月红着眼睛唤了一声。
叶霄缓缓起身,将老人轻轻放平在床上,盖上被子,宛如安抚睡着一般。接着他后退一步,然后掀起衣摆,对着老人跪了下来。
刹那间,云霄宫内外,所有人都跟着一同下跪。
赵思洵怔了怔,也走到叶霄身边,并排跪立。
接着便是三叩首。
默默地啜泣声中,只有大圆诵经的梵音慢慢升华,飘至云霄宫的上空,淡淡佛光之中,去往了远方。
乌铎站在屋檐下,轻轻一叹。
云霄宫其实死了不少人,不只是太师祖,还有那些在与四大门派对峙之时死去的弟子。
他们都暂时封在冰棺中,停灵留在云霄宫的大殿,等到危机彻底解除,便会一个个送入天山坟冢安葬,白幡白绸,寂寥悲壮。
叶霄穿梭在这片棺椁之间,将一张张面容记在心里,告诫着他作为一宫之主的失职,也不断提醒自己,这一切不会就这么过去。
他既然活下来了,那么必须为他们报仇,血债血还!
只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来自天南地北的商户暗中送回来了消息,让赵思洵一言中的,大盛的确在集结,抽调兵力北上。
叶霄站在大殿上,一身白衣挂孝,看着底下同样装束的弟子道:“自今日起,云霄宫闭山,所有长老弟子尽数前往云霄城,听从夫人调令,抵挡大盛强军,坚守云霄城。”
所有人看向赵思洵,然后齐声坚定大喊:“是!听夫人号令!”
叶霄眼神凌然,如千年寒冰刺骨,“等我出关,必一雪前耻!”
“宫主威武!”
云霄宫的憋屈,不会就这么算了!
叶霄接着望向赵思洵,“洵儿。”
“放心,我一定跟个缩头乌龟一样,把舅公当门神往前一放,外头怎么着咱们都不出去,就等你出关,再大杀四方。”赵思洵俏皮的话令众人忍不住笑起来。
叶霄跟着露出笑容,对于赵思洵能屈能伸这个品质,他深信不疑,毕竟这只小狐狸审时度势的本领天下第一,背后有依仗才敢耀武扬威。
“好,你等我出关。”
赵思洵于是看向司空灵,“东西都备好了吗?”
司空灵道:“所有粮油都已经挨家挨户囤好,足够撑上三个月了!”
“药品?”
千圣手回答:“夫人放心,老夫都备着。”
赵思洵点点头,“武器呢?”
一个铸剑台的管事,摸了一把络腮胡子道:“乌铎前辈将那些豁了口,断了的剑全修好了,一把把锃亮,锋利无比,咱们弟子人手一把都有富余!”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