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鹅黄,一男一女。
安潇潇不知何时取了酒杯,与他讨要一杯酒喝。
崔宁面色为难,“姑娘,这”
安潇潇信手夺来,替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道“畅快”
崔宁“”
姑娘,这酒我刚就着壶嘴喝过来着
安潇潇手里把玩那杯子,用手肘撞了撞他“因为梳子的事,兄长才罚了你吧”
崔宁嘿嘿一笑“是属下行事不周。”侯爷吩咐带人之时,语气沉沉,似十分郑重。不由得他不怀疑,那小贩是否十分要紧的罪犯。
“崔宁,你这回惹恼了兄长,想不想将功赎罪”她秀眉舒展,月色下,笑靥怡人,鹅蛋脸上染了薄薄一层银辉。
崔宁垂了垂眼,讪笑道“侯爷不喜人在他眼皮底下弄鬼。姑娘,我知你想什么。”
安潇潇挑了挑眉“我想什么,你知道”
这话不知怎么,问得崔宁心内似被猫爪挠了一记般。他赶紧仰头喝了好大一口酒,咕咚一声咽下去,才转头重新看向安潇潇,低声道“姑娘是不是以为,侯爷有意那丰家姑娘”
安潇潇抿唇,只用一双晶亮亮的眼睛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崔宁喉咙里一阵躁痛,似给那烈酒灼烧着喉头。他硬着头皮道:“属下亦曾想过,是不是能帮侯爷解些忧烦,丰大姑娘与侯爷旧日相识,又是同乡,侯爷向不喜人家触碰,却不反感这丰大姑娘”
不单他这么想,就连安潇潇也是这么想的。
那晚仲秋佳节,小楼之上,她送丰钰出门回来,亲眼撞见兄长立在窗前久久凝视那车马走远。
其后兄长头痛发作,又是她亲耳听得他口中喃念她的芳名。
更让她吃惊的是,当丰钰走入侯府,看见他那般不堪模样时的反应。
她张开手,毫无芥蒂地将他抱住,口中轻哼歌谣,极快地令他安定下来。
两人紧密相贴,一个面容慈悲,一个神色安详她遥遥看着,从没觉得世上有什么人是这样的默契相衬。
崔宁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丰姑娘眼看就要定亲,侯爷不是不知,可侯爷吩咐,再不可提及丰姑娘此人。”
崔宁咂了咂嘴巴,不无感慨地道“说来也是,侯爷连冷家那娇滴滴的二姑娘都瞧不上,怎会瞧上了宫里出来的姑姑”
安潇潇斜横他一记“”就这样
这就能认定兄长对丰姑娘无情
兄长那人看似精明,其实在感情方面着实有些迟钝。
细品了一回崔宁话中之意,安潇潇神色多了几缕不屑“在你瞧来,冷二姑娘极好”
崔宁回忆一番,郑重地点点头。摇头叹息“可惜了。好好的闺女,给她家里人坑得不轻”
安潇潇抿了抿嘴,觉得和崔宁说不下去了。
女人才了解女人,男人,呵永远别指望他们分得清那些貌美女子是好是坏。
安潇潇从墙上跳下,二话不说就往回走。
崔宁不敢声张,飞速跃下,追上她步子,低声道“姑娘,您来寻我,可是有事”
安潇潇哼了一声,扬手推他一掌“走开,莫挡了我的路。我本是来瞧你是不是要死了的,结果竟还撞着你偷喝酒,可见二十军棍,着实打得轻了。”
崔宁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安潇潇突然袖子一扬,一根细细的绿色绳子从她袖底翻出。
崔宁反手一抓,抓住了绳子一头,“姑娘”
觉出手感不对,不由朝那绳子一瞥,登时绿了脸。
一条滑滑凉凉的小蛇,正顺着他手腕朝袖内蜿蜒。
崔宁强大惊失色,手掌松开,欲将蛇甩脱。
安潇潇心中冷笑,手上抚着另一条小蛇,朝他扬了扬下巴,道“我知你装傻充愣逗我呢。崔宁,你们暗中打探那应荣的事,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论兄长是不是真的对丰姑娘有意。我只知她是个极好的人,我不想任何人伤她。”
月色下,崔宁原本情绪多变的脸,忽而瞧来阴沉而模糊。从他面上,依稀辨得出安锦南的影子。一主一仆,相伴十余载,从骨子里头染上了相同的沉郁阴狠。
崔宁抓住那条小蛇,稳稳递回安潇潇手中。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姑娘的意思,属下明白。属下不能替侯爷保证什么,但在属下看来,侯爷绝无伤害丰姑娘之意。”
他双手抱拳,朝她致礼,足尖一点,自她面前跃上房梁。
安潇潇仰头朝屋脊看去。
灰瓦瑞兽,无言沁在皎洁的月色当中。适才还与她并肩饮酒的人,已消失无踪。
寒风微凉,拂过她单薄的衣袖。
抬手抚一抚嘴唇,心中又甜又苦。
她怎不知那酒是他饮过的呢
只是他们之间,相隔山海,能略拉近距离的,只有这一口水酒罢了。
因是要入山寺听讲,丰钰没有刻意装扮,穿一身素色衣裙,披了夹棉披风,头上带了两朵蓝色绢花,并一对珍珠钗子,清早先在老夫人的佛堂陪丰老太太诵了回经书,才缓缓步出院子,随丰三太太一路乘车往宏光寺去。
约莫半个时辰路程,很快便至山下,丰钰下车,应家早有嬷嬷和管事们在候着。远远一丛芳草间,立着含笑的应澜生。
他亦是素服,银灰色锦缎净面袍子,只袖口衣摆上绣了不惹眼的海草纹。
他朝她拱手致意,上前恭敬地给丰三太太行礼。
丰钰面色微红,垂头眺了眼周围的人群。扶着丰三太太的手,小心拾阶而上。
他缀在后面,一路凝视她背影随她登山。
堪堪几步石阶,走得她只觉漫长。
身后那灼热的视线,直似将她盯穿。
可不经意回过头去,他又好似根本不曾看她,只叫她暗暗着恼,偏没发泄之处。
寺门前有些烧香出来的香客,丰钰等均遮了帷帽,在旁等了片刻才在仆从拥护下入了寺门。
自大雄宝殿上供了清香,再往后走就是为应家备下的那间独院,正室之中,应太太对面坐着年迈的法师,朝丰三太太和丰钰道了声佛号。
这一讲经,便是一个时辰。
应澜生立在那片已然萧瑟的银杏树下,微眯眼帘,望着半山荼蘼。他神色怅然,并不是平素那般含笑明朗的模样。
流云飞走,秋阳掠过,在他面容洒下斑驳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