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小灯燃在桌上,水仙匆匆忙忙端了水盆过来,“丰、丰姑娘,水来了”
侯府并无府医,派人延请郎中需时,而此刻安锦南急需止血。
丰钰立在窗前,用剪刀小心剪开安锦南背上的衣裳,用巾布按住那汩汩流血的伤处
韩嬷嬷人在后罩房歇息,得到消息后,快步朝屋中走来。
她撩起帘子,一眼看到安锦南床前跪着的丰钰。
侯爷面朝床里,侧卧在床,剪下来的衣裳碎片已被血水浸透。
韩嬷嬷目龇欲裂,喝问“是谁,胆敢伤了侯爷”
水仙支吾不答,丰钰无心理会,屋中回应她的只有沉沉静默。
韩嬷嬷冷哼一声,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丰钰的袖子。
丰钰不料她手劲这样大,猛地给她拽落了脚踏。
“丰姑娘”韩嬷嬷面色难看至极,厉色道,“侯府自有无数伺候侯爷的人,不劳姑娘费心”
早知道此女不安好心,用下作手段笼络了侯爷。侯爷什么美人佳人不曾见过,府里会推拿之术的侍婢不知凡几,缘何非她丰钰不可
若说她没在暗中耍手段,韩嬷嬷怎可能信
事到如今,侯爷又因此女受伤,说什么也不能再纵容她黏在侯爷身边。
韩嬷嬷平素待人如春风化雨,柔和慈爱得紧。这一肃容相对,横眉怒视,倒也有不可小觑的威严。
丰钰看了眼安锦南皮肉翻飞的伤口,又看了眼满面防备之色的韩嬷嬷,垂下头,轻叹一声,将手里的布巾扔回盆中。
“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韩嬷嬷冷哼“恕不相送。”
丰钰提步就走。
行至门前,听得身后那床帐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芷兰”
丰钰心中浪花翻涌,感念他是为自己而受伤,可这声轻唤,却又让她觉得苦涩难当。
时时提醒,她曾在那吃人的地方苦熬十年
韩嬷嬷探身靠近安锦南,柔声道“侯爷,您觉得怎样”
安锦南摆摆手,抿住发白的嘴唇,强撑着坐起身来,看向门前神色复杂的丰钰。
“过来”
他声音听来低柔极了,叫人莫名觉得有些窝心。
今日种种,心绪起伏太大,此刻,她已有些麻木,感知是迟钝的,没有多想,下意识就朝他走了两步。
韩嬷嬷冰冷的视线扫来,丰钰怔怔地回视她一眼。
做什么全世界都要这样对她
她不值得被人好生相待么
她做错了什么,要给人防备、猜疑、欺骗、冷落
立在那,她茫然不知所措。
换在平素,她的强硬和自尊,怎会允许她在被人厌弃之后还留下给人嫌恶
可喊她的人是安锦南,是才帮她寻回真相,还替她挡了致命一刀的人
“丰姐姐”安潇潇得信,快步地走了进来。她本已睡下了,接到韩嬷嬷派人送去的消息,忙不迭披了衣裳就奔了过来,一见丰钰在此,像有了主心骨,进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兄长如何了”
然后才注意到安锦南已经坐起身来。
安潇潇快步朝里去,看一眼地上染了血污的水盆和剪下来的布片,眸子霎时红了,“兄长,你怎会伤了崔宁他们干什么用的瞧我不把他”
至于把他怎样,却是抿着嘴唇没有说完。
安锦南道了声“无碍”,目光掠过她,重新落到丰钰身上。
丰钰神思回笼,敛了敛裙子朝安锦南福了一礼,扭身朝外走去。
安锦南没再喊住她。
廊下,丰钰背靠门板,手抚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在她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疼惜她时,安锦南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背脊对向利刃,替她免了一场性命危机。
不论他出于什么心态什么目的什么原由这样做,她都无法欺骗自己,说那一瞬间她是不动容的。
信步走下石阶,安潇潇从后追了上来。
“丰姐姐”她唤住丰钰,上前握住她的手,眸中水光闪闪,哀求道,“你能不能不走”
丰钰抿了抿嘴唇。
她有什么理由要留下呢
她不是宫婢了,这也不是深宫。他周围有无数愿意服侍他的人。饶他救了她一命,她也并不一定非要时时刻刻守在侧旁
“兄长他很需要你。”安潇潇紧了紧握住她的那只手。
“他防备心很重,也不喜欢别人触碰他,头痛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苦捱丰姐姐,兄长如今失血体虚,很容易又引发头疾,我求求你,你留下,可不可以”
丰钰淡淡地瞟了眼安潇潇身后那座无声而空寂的屋宇。百般情绪如电般在心头掠过。
牌匾写有“醉春风”三字的小楼上,孤灯,独影,应澜生在窗下独酌。
今番在丰府得遇安锦南,更亲眼目睹他与丰钰同车。
他心情有些复杂。
天赐良机,让他有机会如此接近守备并不森严的安锦南。
同时,又似乎不大乐意见到自己正在议亲的姑娘与他举止亲昵。
他将自己心内莫名的酸意归结为男人大丈夫的尊严脸面。虽他并未真正想过要与她成婚,可在外人看来,他们现在就是即将定下婚事的一对男女。
光天化日之下,她却与另一个男人同车
他有些不快,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唯今,他该在意的,应该是另一件事才对。
应澜生又斟了杯酒,凑在唇边将酒液饮尽了。听得窗格轻响,他飞快起身朝跳入屋中的人走去。
“如何”声音里带了抹急切,向来沉稳端方的谦谦君子应澜生,也有紧张焦急的时刻。
来人躬身执了礼,简短而喜悦地道“成了”
应澜生心内猛地一跳,数月筹谋终在此刻有了结果。他并没有立时放松,急切地追问了一句“可确认过,他死了”
那人语声略略迟疑“这当时街上哄闹,人群拥挤,小人们无法近前贺四那刀是使了全力的,正中安锦南后心,安锦南被他的人搀着进了旁边的小楼,从外面到那楼前,一地的鲜血”
“我们的人在侯府附近盯梢,至此时,里面不见任何动静。”
应澜生手握成拳,正欲说些什么,那人又道“就是这回不曾得手,也无妨。”
眸光闪烁,笑着望向应澜生道“贺四本是朝那姓丰的女人下的手安锦南果然疼爱于她,不惜以身替她。只要有那女人在手,不怕寻不着下回动手的机会。”
应澜生神色一凝,“你是说,贺四本欲伤她”他眸中蕴了抹怒意,重重捶了下窗扇,“简直胡闹”
“安锦南狠心薄情,这回算是侥幸得手,万一他根本无意救她,岂不岂不错伤了好人”
那人似乎有些奇怪,小心地看了应澜生两眼,“主子,您不惜以婚事而饵,接近那女子,不正是为着引出安锦南她既和安锦南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安锦南作恶多端,他的女人便是死,只怕也是死有余辜,您又何故顾及于她”
应澜生抿住嘴唇,只觉心头一阵阵不快。他沉下脸,道“记着我说的话,我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安锦南一人。这次贺四不幸受擒,你要好生安抚他的家眷”
他眸中犹如层云涌动,心绪纷乱,拨不开、看不明。
那人去后,他长久立在窗前,待子夜的更声敲过,他方叹了口气,唤来从人,吩咐“去清风观。”
荒山小观,昏暗的院中。窗上映出一个娉婷的剪影。
莫千言坐在灯下,犹在做着针线。
似乎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仰头揉了揉肩。
应澜生立在黑暗的树影下,伸手描摹窗上投下的轮廓。
纤细的,柔美的,令他魂牵梦萦的
多少年过去,他早不是昔日少年。
再不能凑近去牵她的手,甚至不敢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般远远地,远远地,痴立在院外,远远地看她一眼,于他,已是十足奢侈。
雪,无声无息地从天空中洒了下来。
星星点点,漫天飞屑。
应澜生想若安锦南当真死了,她的心结,大抵也解开了吧
惟愿上苍垂怜阿言,余生,再不必遭受任何风雨伤痛。
他愿做那遮阴的大树,一生默默地守在她侧旁。
哪怕她,从来不知道,他曾为她牺牲过什么
婚姻,前程,甚至性命,只要她需要,又有什么是他舍不出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人将手里的绣活放了下来。
隔着窗纸,见那人影解开衣襟,将身上的夹袄除了
曼妙女体有着惊人夺魄的优美曲线应澜生不敢看,他别开头,脚步匆匆地去了。
多瞧一眼,都是对她的不敬和亵渎。
尽管内心渴望得像燎着了火焰
屋中,小婢提灯走了进来。
“奶奶,应大爷去了。”
莫千言将肩头半褪的衣裳穿回,形状绝美的嘴唇溢出一声轻嘲“没用的东西”
光火映衬下,她肤色莹润犹如无暇美玉。
只恨,这具娇贵的身子,如今只能裹在粗布之中。
服过药后,安锦南醒过两次,从令他难以呼吸的紧张梦境中醒来,张眼就望见伏在一旁案上的丰钰。
他静静的凝望她。
视线掠过她鬓发,额头,眉眼,鼻尖,嘴唇
他干裂的薄唇抿了抿。
车中惊魂的一瞬,他趁人之危再次浅尝了她唇上甜蜜的滋味
胸腔鼓噪着。
意念没一刻不在叫嚣,越发没了控制。
他想留下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