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钰目光在屋中众人脸上巡了一圈,将众人表情一一印在眼底,方温言道“我初来乍到,连自家园子都没摸清,如何就能理事?虽知五妹妹辛苦,却还得厚颜请五妹妹助一助力。”
安潇潇心念一动,挥退了那几个婆子,见屋中没有外人,一把握住丰钰的手“嫂子可是有何顾忌?兄长一心敬爱嫂子,想帮嫂子立威,嫂子却不肯接这库房钥匙,可是有什么人说了什么闲话,惹嫂子多心?”
丰钰笑着摇头道“潇潇,你言重了。只是我刚刚进门,这时你拿钥匙与我,多半也只是个摆设,侯爷要什么用什么,我和我的人哪里有你熟悉?”
安潇潇有些为难“可是……”嫂子进门,哪有小姑子指手画脚的道理,且她还隔房。就算丰钰不计较,下人们会怎么说?
会以为丰钰不得待见,不被安锦南信任。
丰钰却有她自己的考量。适才那几个婆子,只怕中有多半不大服气她这个侯夫人。
安锦南院子里常年没有主母,安潇潇接手管家,也是近两年的事,且她不过管个库房,算算账,又是眼看要出嫁的姑娘,那些个管事和婆子们,多数也就和和气气的表面过得去罢了。
可丰钰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要久在内园,要接管的可不单单是一把钥匙,而是要实实在在接管内园掌事权。安锦南是个男人家,小处不会细究,生活也简便,屋里如今添了她和她手底下的人,虽她嫁妆足以支应,却仍不免要劳师动众变一变这院里的习性,届时若是触动了谁的利益,恐他们就要背后作怪。
跟随嘉毅侯十年的“忠仆”,和一个初来乍到的继室,安锦南会信谁?
在自己没把握的时候,丰钰不会轻易下赌。
且她一来就忙不迭的把权力从小姑子手里夺去,吃相难看不说,只怕二房那头心里也不舒坦。
丰钰拍了拍手里账册,语气坦荡真诚,“潇潇,请你帮帮忙,我刚来,难免手忙脚乱。你做事细心,将院子里的事打理的这样好,也给我机会向你学习请教……”
安潇潇眼神深了深,抿唇道“嫂子,你是不是怕我没了这串钥匙,会在我娘跟前更难做人?”
安二太太是个很简单直白的性子,她不懂遮掩情绪,丰钰进门第一天就见识了她对女儿的刻薄和对儿子的溺爱,对安潇潇的处境是再明白不过的。
两人都不是傻的,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事便在平和的气氛中落定了。
安锦南不在园中,时光就流逝得慢些,丰钰打起精神理了理自己的嫁妆单子,命人分门别类入了库房。又翻了翻安锦南的内园账目,眼皮就开始打架……
拜堂当天她天未亮就起身梳洗妆扮,直到现在,都不曾睡个安稳,安锦南进来时,见她支颐坐在窗下炕上,脑袋一点一点,困极了的模样。身上换了件妃色长裙,软烟罗质地,柔柔衬着那张素净的脸,显得比平素温柔几分。
安锦南心中漫起丝丝柔情,摆摆手免了屋中侍婢的请安,挥退众人,缓步朝她走去。
丰钰身上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她骇然睁眼,对上安锦南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心下一紧,攥住他的前襟“侯……侯爷?”
她是真的怕了,眸子里惊恐的盈了淡淡的水光。
安锦南心下一软,在她脸颊轻轻蹭了下,温声道“仔细着凉,去床上……”
丰钰没有被这话安抚,反而愈加戒备。挣扎着想要落地,手轻轻推着他,“侯爷,妾身……不大舒服……”
安锦南蹙了眉。
他大多时候面无表情,只眼底有着极淡极淡的喜意和温柔,丰钰慌张之下,哪里看得清明?这会儿凝了眉头,那冷面便多布了一层寒霜,丰钰抿了抿嘴唇,环住他的脖子,声音放轻了几许,“侯爷……用过饭了么?”
安锦南瞥一眼炕桌,见上头几样菜色还没动过,想是新妇拿不准他是否回来,一直等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不免又想她中午便只吃了两口。
那眉头凝得更紧,手一松将她放开了,丰钰拿不准他这是为着什么不高兴,却见安锦南转身坐在炕桌前,一扬手,唤了韩嬷嬷进来。
“去请乔先生!”
韩嬷嬷眸子微凛,在安锦南身上探视一圈,见侯爷并无不适,反是夫人一脸为难的坐在侧旁,不免语调平平地道“可是夫人有何不适?”
安锦南挑了挑眉,看向丰钰,丰钰连忙摆手“没什么……只是……”
见韩嬷嬷那双锐利的眼一直盯着自己,丰钰心中冷笑一声,靠近安锦南,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安锦南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了,似乎唇角还带了轻笑,声音绵绵如春风,勾着她的手道“罢了。”
韩嬷嬷退了出去,心里莫名打鼓。这位新夫人瞧似稳重端庄,对侯爷可是极有办法。这才堪堪两日,侯爷已经宠得她成什么样子?她适才刻意作势给自己瞧,不就在无言敲打于她,告诉她为奴的本分?
安锦南坐在对桌拿了本书瞧,等丰钰吃完了饭,才和她说起自己的生活习惯,“……平素都不在家,如果回来,会着人提前报,你再莫等我一起,自己顾着自己……”
顿了顿又道“妈妈年纪大了……”行事越发的糊涂。
他这话说得委婉,丰钰却是听得出。安锦南这是护着她。
她初来乍到,没个提点,只有不断的碰壁。她心中有些感激,递了杯茶给安锦,默默地对他微微笑了笑,算是致谢过了。
安锦南喉结微动,将本来情绪按捺回腹中,见她脸色果然有些青白,握住她手道“只是睡眠不足?还有哪里不适么?”
是有的……
丰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安锦南觉得自己体内有股热流,在悄悄的涌动着。他眸色深深,将她拖入自己怀里,“后头净室有活泉池,我们……”
他话未完,丰钰便起身逃开了。
“侯爷,妾……妾身想与您商议后日回门的事……”
屋中静了下来,一室暖光在夜色中渐渐暗淡。
隔院的安家祖宅,却是鸡飞狗跳一般。
安锦杰在崔宁手底下学拳脚,不足一日便叫苦不迭,回院在安二太太跟前说了许多崔宁的坏话,又百般的抱怨差事苦。
安二太太不好斥责安锦南的安排,只不住的咒骂崔宁,安潇潇听见,便出言劝了几句。不想一句话惹了风雷交加,安二太太所有的火气都朝她发泄了出来。
等屋中骂声熄了,已近子夜时分。安潇潇慢悠悠地朝自己院子走。一抬眼,见院墙上坐着个人。
她步子顿住,眼底漫过丝丝喜意,待人从墙上跳下,渐渐靠近,忙把自己的情绪收敛了,大大方方地笑道“特地来听墙角,看我怎么被阿娘骂?”
崔宁一双眸子幽冷深邃。他嘴角微僵,沉默许久,方轻声道“对不住。”
安潇潇嗤地一声笑道“你有什么可对不住的?又不是你叫我阿娘骂我。”
崔宁抬眼看她,团团的小脸,细眉弯目,一对唇瓣总是挂着笑的。可她过的什么日子,他都知道。
对不住,不该忘了身份,对你有所肖想。
对不住,不该管不住自己,频频夜来相顾。
对不住,不能助你说几句公道话,让你独个儿委屈了那么多年。
对不住,连这些心底话都没资格对你说。
他扯了扯嘴角,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安潇潇也不等他说,笑着道“唉,知道我受了排揎,心里滋味不好受,你若有心,偷偷的给我带两杯酒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