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御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想起那天他对朱依依说起薛裴的事,她好像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薛裴在机场外点了一根烟:“不联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薛裴呼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道有些苦涩,在胸腔内蔓延,“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后半句已经很显然,周时御听出了言外之意,于是再也没提过和朱依依有关的事。
抽完那根烟,薛裴上了车。
周时御也跟着坐在后座,他原是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薛裴冷峻的侧脸,话又咽了回去。
一路上,周时御都有些如坐针毡。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薛裴和朱依依这两个人了。
这一晚,他们在LeGabriel餐厅用了晚餐,聊的都是些工作上的事,话题枯燥乏味。
夜幕降临,从窗外能看到巴黎夜空的星星,薛裴喝了点红酒,眼神渐渐有些迷离。
服务生正往杯中倒着红酒,灯光下如同上好的绸缎流动。
周时御忽然听到薛裴哑声问了句:“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周时御愣了愣:“谁?”
薛裴声音平静中藏着暗涌:“她和李昼怎么样了?”
周时御这才反应过来问的是朱依依,笑着说:“感情挺稳定的,上次去打网球还看到他们俩了,李昼在场上打球,朱依依在场下给他拿着矿泉水和毛巾,反正我看过去的时候,朱依依总是笑着的……”
周时御还没说完,薛裴就打断了他,那身酒意好像散去了,眼神恢复了清明。
“不早了,回去吧。”
当晚,薛裴回到别墅,在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从上至下冲刷身体,水珠从锁骨一路往下,滑过块块分明的腹肌,一身的酒气也渐渐消散,闭上眼的这几秒,薛裴想到了很多很多。
时间好像切割成了一个又一个碎片,浮现在他眼前,这些画面他这几个月总反反复复地想起——
高一,他在楼下等朱依依一起上学,因为朱依依总爱睡懒觉,所以他总要在楼下等上十几分钟。
大冬天,室外很冷,朱依依的起床气更加严重,好几次他都看到朱依依一边穿着校服外套,一边急急忙忙地走下楼梯,朝他跑过来。他无奈地笑着,一边接过她肩上的书包。
“明天再这样,我就不等你了。”他这么对她说。
一开始朱依依当了真,好几天来得比他还早,后来大概知道他是在吓唬她,又变回了老样子,继续赖床。
有时候出门太晚快迟到了,他只好骑自行车载朱依依上学,她悠闲地坐在车后座,一边晃着双腿一边吃油条,早晨的风打在薛裴身上有股寒意,他担心朱依依冷,又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给她盖着腿。
快到学校时,他听见朱依依在车后座自言自语:
“薛裴,你怎么骑车也骑得这么好,一点都不会颠簸耶,你看我豆浆一点都没洒。”
“薛裴,为什么我总迟到,你都不生我气啊,你对所有人脾气都这么好吗?”
“薛裴,待会体育课我想请假,你帮我和体育委员说说好不好,你们俩关系这么好,他肯定会答应的!”
“对了,昨天老师留的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是什么呀,我算了一晚上都没算出来。”
她一路上吱吱喳喳地说着,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
高二,薛裴代表学校和邻市的重点高中打篮球赛,朱依依在场下使劲给他喊着加油,他每次进球场下都是一片欢呼声,可奇怪的是他总能从所有声音里精确无误地分辨出哪个声音来自朱依依。
他每次进球都能捕捉到场下朱依依热切望向他的眼神,他也总是习惯性地追逐她的视线。
她眼里的崇拜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鼓舞。
高三,他们不在一个班,朱依依也用功了很多,她不再总是围绕着他转,有时课间他过来找她,能看到她正在请教前桌男同学问题,他们凑得很近,两人有说有笑的。
薛裴走到窗口,正想喊她,却听到朱依依夸赞那位男同学:“哇,你太厉害了!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看来以后我就可以不用老是去问薛裴了。”
听到的这一刻,薛裴竟觉得胸口莫名一滞。
那天他生了闷气,没有等她下课,她放学后还特意来他家里找他,却又不敢进来,只趴在他房间窗口上,因为身高不够,只露出了半截脑袋。
她小声敲了敲窗户,书桌前的薛裴听见她委屈地问:“你今天怎么没等我下课?”
他默不作声,拿笔的右手在草稿纸上顿了顿。
“是不是一模考试考差了?”朱依依还在猜测着原因,“可是你就算考差了,也还是第一名呀。”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呢,”朱依依实在想不到原因,“难道是叔叔阿姨吵架了?”
答案已经越来越离谱,薛裴没再回答。
朱依依最后也不知道他那天因何而生气。
记忆还在回溯,他又想起朱依依刚上大一那年,他给她介绍男朋友。
那些记忆刚冒出来,薛裴就将眼前的镜子砸碎了,好像这样那些记忆就能从大脑中删除又重组。
满手的血沿着手臂蜿蜒而下。
他命令自己不再往下想。
……
薛裴从浴室走出来,浴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半湿的头发往下滴水,他找到医药箱随手包扎了一下伤口,血慢慢止住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这座星光璀璨的城,某些念头一旦萌芽就很难再熄灭。
终于他还是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在拨通的那一刻,薛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大概是酒精作祟,他变得感性、失控,他忽然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朱依依说。
电话拨通了,可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直至电话那头机械的女声响起,薛裴才想起中国和法国有六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应该是北京时间的凌晨四点。
这个夜晚重新变得安静,又难熬。
翌日,薛裴睡到自然醒,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地上投下阴影。
一切好像又恢复如常,只有那些细碎的伤痕提醒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拿过床头的手机,朱依依在三个小时前给他回复了微信:昨晚手机开了睡眠模式,有什么急事吗?
薛裴平静地望向不远处的高楼,随后拿起手机回复:没事,打错了。
过了一阵,朱依依回了过来:噢,好的。
阳光下微尘漂浮,薛裴低头看了很久,直到视线逐渐失焦。
或许他该庆幸朱依依没有接到昨晚那通来电,有些话一旦说出去,就彻底回不了头。
人不该在意识不清醒时做出任何决定。
他一直以来都严格遵守着这条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