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他缓声道“我知道了”,几乎是怀着出奇的冷静态度,挂断了电话。
怎么可能呢……?
这样的想法充斥在他的脑海中,几乎消耗了呼吸与剩余的理智线。
一团嘈杂的乱麻涌动,让呼吸中都带着酸涩的隐痛。
不过很快,他又平静下来。
从甜品店到医院的路途不算遥远,面色不佳的助理站在医院的门口等待着他的到来。
本以为看到难以相信这一事实、甚至与情绪激动的少爷,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继承人除了最初在电话里的失态,全程都非常地平静。
不知在来的路程中做了什么心理建设,甚至于让人怀疑他是否真会有悲伤的情绪。
“没关系,按照流程来就好了。”
面对着警方,青年低头看着死亡报告书,视线掠过碾压伤情的描述,手指微顿,在监护人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抬眼把报告递给旁侧的负责人时,那双澹静的眸子甚至让办案经验多年的警官都觉得诧异。
警官迟疑地道:“所以……您是香知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吗?她还有其他需要告知的人吗?”
“我没有听过她说起过其他的亲人,”中岛敦回复着,转头对旁边办完手续的助理道:“导演那边我来说明吧……下午的首映礼叫他们照常举行就好。”
看着他还算得上温和的神情,助理的表情有些不忍:“您还是不要过于劳累了……金船小姐那边…还是稍后安排您再见最后一面吧。”
中岛敦没有听从他的劝谏,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她跟说我说的…不会花很长时间我就会明白的事情,”他面无表情地把笔帽合上,搁置在桌子上,几乎冷淡地道。
助理:“中岛先生……”
“就算是我祈求的次数再多也无法改变,她无法理解我,我也无法理解她。”
他说着,提起桌子上的甜点盒子,“凶手该争取的刑罚还是照常,我拒绝与他的见面或和谈,律师还是请集团以前的团队来,有必要的话跟父亲联系,我要走了。”
“走?是指、去哪里呢……?中岛先生。”
助理不解地出声,有些茫然,“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您解决与发话,无论是电影的宣发还是金船小姐的……死讯,我的意思是……”
“毕竟是恶性的袭击事件,媒体那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讯息,也频频打电话过来,包括医院外面……如果您离开了,关于金船小姐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呢……?”
听到这,中岛敦缓慢地转过身来。
“你还不明白吗?”他平静地道,眼神毫无波澜。
“我不在乎。”
“就像她并不在乎我就选择了死亡一样。”
“可是……这也不是金船小姐想要的结果,是不理智的粉丝才——”助理看着眼前冷淡的青年,感觉有些陌生,说话时甚至带上了疑惑的语气:
“这跟金船小姐又有什么联系呢?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就这样可怜的……”
明明几天前他还是那样无微不至的关照着金船香知子,现在却除了冰冷的程序和对凶手拒不交谈的态度,似乎就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真武君。”他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似乎不想再听。
“这部电影后续的宣发与一切的一切,都和我、和中岛集团没有关系了,该撤的资和该断的联系,按照流程来就好了,真武君,你在做我的助理之前是父亲董事会的成员,这些你应该很明白才是。”
看着他的眼神,良久,助理缓慢地低下头:“是。”
再次抬头,助理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模样,体贴地问出声。
“您现在要去哪里,我吩咐人叫车来载您去吧。”
在某方面,他出现在这里,也只是因为眼前的青年罢了。
就算已经失去呼吸的少女曾经是他重点服务的对象,当中岛敦表示离开的意愿,他也没有必要再添加多余的情绪注入。
这个世界上,死去的人,如果没有被在意的关注的人的话,也就是那些繁琐无味、又千篇一律的流程。
“研源制药离这里不算远。”他不在意地挥挥手。
“欸?”助理诧异地抬起头来。
因为“Accela”项目的暂停,总裁似乎也已经耗空了在这方面给自己的独子培养能力的耐性,特地指派了曾经作为分公司董事的自己来但任他的助理,准备在项目结束前将他的职务进行和缓地过渡。
现在这个时间,去研源制药无非就是为了那个几乎已经失去价值的项目,不知为何并不专研这方面的少爷尽管再项目发布了暂停的公告,仍然不愿意停止进度的跟进。
“您现在是去……”
“我要重启这个项目。”他平静地道。
“最初以为香知子没有穿梭互联网的兴趣,那么继续研发或者暂停都没有太大的必要,作为服用‘Accela’后活着的个体,本身就是这个项目的成功点,专注于理论研究也可以,但现在……”
他顿了顿。
“既然她的意识已经投映在了‘Duvet’之中,如果死亡能够给她的意识带来真正的幸福,即死亡被理解的升华,那么她也将在网路上获得永生。”
人类通过各种方式相互的联系着,古代是语言、货币、交流圈,现代则是更流畅的“网络世界”。
试想有一个系统,能够像蜂巢一样,将人脑像服务器一样连接起来,成为一个无需网络便可以交流的‘集体意识’。
‘Accela’项目研究出来的目的,就是通过药物的改造,将人类的意识投射在的网络,实现‘集体意识’的真实化,以便将网络世界同真实世界连接起来。
“就像是固定的步骤一样,第一步是服用‘Accela’、将意识投映在网络上,第二步是增加自己在网络世界的影响力,最后,网络世界‘Duvet’上获得永生的钥匙,就是她认定的死亡被真正地祝福与理解。”
“真是巧妙啊,菠萝星人的脑电波,无需身体的意识体,简直就像是为这个项目而生的一样。”
“香知子,你也是为了它而来到的地球的吗?获得真正的幸福,真正的永生。”
不知何时,我已经欣然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并极其认真地把这些曾经认为是荒谬的事物,当做救命稻草一般,认同“人死后,意识还会残留”这样看起来毫无道理的理论。
无论多么想要让香知子不去接触网络上的负面言论,她都是能够看到,并且毫无感情地浏览过去的。只是想与不想而已。
意识和整个网络获得链接,外界对‘金船香知子’的认知越广泛,她与人类集体网络意识的连接也就更密切。
中岛敦看着远方逐渐压来的阴云,面无表情地道:
“无论是真实的会说话的垃圾,还是网络上传递过来的声音,对于她来说都是随着现实的出名度增加,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来的底噪,了解人类网络的伴随作用,这样的网络……我还是无法理解你,香知子。”
“没关系的,只要是‘Accela’的话,就算现实中的□□死亡了,投映在网络上的意识仍旧不会消失。”
助理并不能理解他近乎自言自语的陈述句。
“哪怕是一片意识,我也要截留下来。”
说到这,他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坚决,在此刻才隐约地迸溅出来隐晦的色彩。
“香知子不用再成为偶像,也能够在网络世界达成真正的永生,仅在我固定的‘Duvet’内,无需与他人相连的‘Duvet’。”
我第一次如此地感谢,人类将网络发明出来,以往的我憎恶滋生流言蛮语的温床,现在我则庆幸,至少还有网络世界存在着。
*
从医院到公司的路程,有一个定时回收的垃圾分类处。
自从那天香知子跟我说了关于的理论后,我每次路过这个垃圾场,总是会诞生一些奇妙又荒谬的想法。
比如这里是否会有垃圾,将它孤独的喃喃细语传递给家里的香知子呢?
它会说些什么,难过的忧伤是否带着被遗弃的意味……诸如此类的琐碎想法。
我这个人总是这样的,一句话就能想上很多内容,最后对自己说“不重要”。
被人评价是温和的、随遇而安的,但我知道,我的内心实际上还是那些敏感又脆弱,甚至带着讨好型的对外社交特点。
对不关心的事情冷漠;遇到关心我的,又逃避地狼狈想要逃走,发现对方对自己的重要性后,之后陷入深深的自责,对对方近乎讨好的态度则显得卑微。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走过巷口,即将遇到这个垃圾回收处时,我没有再想什么垃圾们是否会唱歌、伤心难过的构思,只是深陷于能够和香知子在网络世界再次遇到的妄想,成群的理论穿梭过我的脑海。
我忽略了这次香知子的死亡并没有获得幸福,也并非是自己主动求死的结果。
按照香知子的理论来说,这是次失败的实验。
我没有想到这一重,想着她会在另一个地方与我重逢这种事情,麻木地掩盖自己的愤怒和失落。
当我意识到时,我已经来到了巷口的转角。
看着墙壁旁边探过来的一株藤蔓月季,我突然想:如果香知子看到这种花、会喜欢吗?
习惯性地思考这种命题,我突然感到迷茫。
一些待捋顺的思绪充斥在脑海中,以至于当我把它们修剪归类好之后,我连完整的语言都表达不出来。
一些可能令我感到悲伤。
——如果她失败了呢?
——如果她真的死亡了呢?
在服用“Accela”之前她就是这样毫无意义地重复着求死的行径。
误打误撞后,才对我说出了“当我理解她的死亡后就可以赛博飞升成真正的永生菠萝”这样无厘头的话。
在“Accela”之前的她,如果求死成功,就什么都留不下了,就算是这样的她,也重复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