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总是这样可怜地说出哽咽又模棱两可的话,你也在制造我的痛苦,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我也在难过。如果我拥抱你,会让你感觉好受吗?”
说着,她俯下身来,想要拥抱我。
“香知子”,我避开她伸出的手臂,简短地喊了她的名字,一阵沉默后,我怕道:“爱……”
我又不说话了。
“你是一个程序吗?执行爱的程序。”我麻木地道:“执行我拒绝理解的爱。”
“中岛敦。”香知子平淡地喊我的名字。“我在这里,我有我的思维,我的感情。”
“那我为什么感受不到?”我麻木地抬起手,
她没有获得我的怀抱与回应,只是温柔地伸出双手,捧过来我的手,放在胸口的心脏上,“敦,你对我的爱是自私的。没关系,为了换取你的理解,我愿意陪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死亡的。”
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这只是徒劳,我们之间的爱并不能互相理解。
“改天再谈吧。”我疲惫地抽出手。
“谈什么……”她看上去不感兴趣,只是机械地回应我。
“爱。”
*
“中岛先生……中岛先生?中岛先生——!”
我被面前沉重又带着提醒意味的声音从出神中唤醒。
抬起头,入眼是白皙的墙壁和弥漫着消毒水和香氛清新气味的病房,我站在门廊旁的侧门,看向眼前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他翻着手里厚厚一沓的检查单,又打开平板,调出页面递给我,低着头继续说着什么:“中岛先生,金船小姐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地不容乐观……我的意思是,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是接受最先进的治疗,这样的绝症…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啊……”我一边把助理发过来的董事会消息划过,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治疗……对了,治疗。”我疲倦地看着他,像在谈论公司的琐事:“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吗?”
他摇摇头,似乎已经习惯了我冷淡的态度,此刻才透露一些为难:“病症发展得太快了,没有办法控制,如果早来一个星期……也不会是这样。”
一个星期……
很宝贵的短暂时间呢,那又是什么时候呢?
那时候……从甜品店里出来的我,香知子在垃圾场里埋头写作。
失魂落魄的我仿佛找回了灵魂。
她看到我,随意地说了些话,我们就回去了。
然后是日常生活,去了水族馆,买了热带鱼,还去了一次游乐场。
然后……然后是……不太愉快的谈话,第二天发现她晕倒在房间,来医院检查后就立马办了住院手续。
啊……
“这样啊,”我浏览过平板上的晦涩字眼,倦怠地递回给他,又稀松平常地问起他最近医院的运营怎么样,集团的注资还稳定吗之类的。
他也没有避讳,我们随意聊了几句。
助理敲了门,委婉地打断了我们之前的谈话。带着医生去见美国那边来的专家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不用管我,公司的事情可以稍后再聊。
窗台的清风吹拂起窗帘,顺着光,我看向自刚才便一直坐在我旁边的病床,无言地打着点滴的金船香知子。
我不太跟她说话了。
无论是从住院查出病情,还是现在,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怕一开口就说出温和而刺耳的话语。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想要体验吗?”她平静地用另一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指,缓慢地拉着我的手腕,“我的生命缓慢地流逝过去的感受。”
就算是这样的时刻,也轻易地说出残酷的、我根本无法理解的话啊。
我礼貌地摇摇头:“不必了。”
她似乎不习惯我逐渐淡薄的生疏感,坐在那里,有些疑惑。
她平静地道:“敦,你好像不开心。”
“不,”我了然,淡笑,带着暖意:“我是开心的,香知子,你达成了你的目的,我理解了,就算你死去了,我也不在乎。我真诚地祝福你的死亡,我已经重启了‘Accela’项目,或许以后我们可以在网络上交谈。”
“只要这是你想要的。”我轻描淡写地道,语气里是我自己都没有差距的讥讽和失望。
她看了我一会儿,双手握住我的手掌,像是挽留。
我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上因为滞留针而鼓起的薄薄青筋,像蚕蛹下鼓动的脆弱生命。
她苍白的面色,一双翡翠绿的双眸仍旧如初真诚:“生命其实是非常珍贵的事物,但是如果这会给你带来痛苦,我可以让你忘了我,敦。”
明明这样认为生命是弥足珍贵的,拒绝与死亡和谈的我,有一瞬间升起了对她提议的抵触。
良久,我想说的话那么多,最后却只剩下叹息。
我顺着她手上的力度,蹲下身来,帮她撩起耳边的碎发:“那就让我忘了你吧,香知子。”
“只要是敦想要的话。”
她坐起身,挪动着纤细的骨架,拥抱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