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敏若似乎面露难色,他一扬眉,问:“怎么?学得不好?”
敏若满脸写着豁出去了,苦着脸表示:“容慈她们学得比我快多了,已经能用蒙语与太后顺利交流探讨地域水草天气,我还得在一边半蒙半猜。上月太皇太后传藏族喇嘛入宫,容慈她们跟喇嘛用藏语交流经文,我在一边听得半懂不懂,还得靠静彤给我翻译。”
康熙没想到是这个发展,忍不住笑出声来,见敏若满脸悲愤地望着他,才把笑咽了回去,拍拍敏若的肩表示他也无能为力,并道:“藏语也就罢了,怎么你的蒙语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往好里想想,至少你现在比容慈她们多会一门外语。”
“是三门!”敏若将桌上的几种语言书依次摆开,哼道:“不多学几门外语岂不是压不住她们了?”
康熙过了半晌才咂咂嘴,“你学吧。”
他显然不认为敏若能学出什么来,就当她是在打发时间了。他毫不客气地要走了敏若这剩下的巧克力的一半,半点没有抢孕妇口粮的愧疚感,反而认为他只要一半已经很够意思了。
敏若收回上午对他的感激,怒写三国语言在纸上唾骂此人,泄愤之后守着蜡烛将纸张毁尸灭迹。
看着烧出来的纸灰,敏若高傲冷艳地一扬下巴:康熙那个只会用二十六个字母来忽悠大臣的家伙,怎么会知道她当年也是在鸡娃教育下学习过英意法三国语言的小鸡仔。
虽然隔的年头久了已经有些记不清了,现代语言和古代语言之间也有些差异,但要捡起来也是不难的。何况她如今有大把的时间来学习钻研这些东西,哪怕当年有的语言学的只是皮毛,如今却可以慢慢加深学习。
至于蒙语藏语……她为什么要把她整个人都展示给康熙呢?人设就是人设,戏演一辈子,假的在旁人眼里也成真的了。
从始至终,她要做的就只是保护自己而已。
康熙自以为看懂、摸懂了她,其实是谁摸懂了谁呢?
看到扫纸灰的盒子,敏若又想起被康熙顺走的一盒巧克力了,忍不住悲从心底起,暗恨自己先头为什么没叫乌希哈准备一盒不放糖的留着暗算康熙的舌头。
康熙他不值得她珍贵的细白糖!
甭管她如何的真悲愤,那一半巧克力都如流水一般不可追回了,敏若生了一会气,想起肚里的崽又觉着不值得——狗康熙不值得她的崽在肚子里因为他而吃气!
于是日子照过,只是巧克力吃起来又节省了许多,恨不得一块掰成四块吃,她实在是许多年没有吃到过这熟悉的味道了,好像闭着眼、吃着巧克力,一切都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在家里,耳边有爸爸妈妈的说话声,她就着巧克力偷爷爷的茶喝。
那时,吹过脸边的风好像都格外温柔。
太医们推算她的产期在冬月里,进了冬月,她的行动愈发不方便,京师一直没有落雪,天气阴沉沉的。冬月里初一日食,十六又有月食,连日来又积阴无雪,人道不详,云嬷嬷为此很是发愁了几日。
她与迎夏都怕这不祥之兆被推到不知哪天就会出生的小主子身上,私下里做了一番严密的安排,保证无论京里、宫中一旦出现什么端倪,就把流言蜚语扼杀在苗头上。
敏若知道她们俩的安排,也跟着查缺补漏了一番——时人迷信,连续碰到日食、月食,又有积阴无雪的不祥之兆。再憋段日子不下雪,没准康熙都得发罪己诏了,若真有人给她尚未出世的闺女扣上一口大锅,那她只有追悔莫及的份。
她总不能催着天快点下雪,只能在能做的地方多使劲。
安儿小崽崽就没有这些忧虑了,自从听赵嬷嬷说快到了小宝宝出生的日子,他每天早晨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趴在敏若的肚子上细声细气地说:“我是哥哥!我是你哥哥!”
敏若听他轻得做贼似的口气就想笑,每次都忍不住在他额头上重重地亲一口。
她现在开始相信孟子的人性本善论了,就如后世所说的,每个孩子出生时都是一张白纸,是后天的家庭环境、教育给这张纸画上各种各样的颜色。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自然会爱人,罐子里有足够多的蜜糖,小孩自然会把蜜倒出来也甜别人。
孕后期,敏若小腿抽筋的情况愈发严重,有时忽然就疼得脸色煞白,安儿经历了一两次,就从最开始被吓得眼泪汪汪手足无措进步到开始学习着给敏若按摩揉腿了。
因他手劲不足,痛的时候是赵嬷嬷她们给敏若揉,他就负责每天睡前像模像样地在敏若泡脚后给敏若按摩一顿,虽然年龄力气所限,导致效果有限,但态度绝对认真郑重。
敏若有时看着他一本正经绷着小脸给她按腿的样子,就觉着心里暖呼呼的。
孕期的难受也不白忍、生他时的痛也不白痛。
她从前从未想过有一日生子如何如何,成了钮祜禄·敏若之后也只是感谢原身送给她的再一次生命。
但在安儿逐渐长大的这段日子里,她又感激起原身将安儿送到她身边。
如果不是原身的托付,她是绝对不会有生孩子的想法的:一来是疼,二来古代女性生育的风险太高,她这人惜命,宁愿老了跟太妃们挤宁寿宫,也不会铤而走险去生娃。
是因为有原身的托付,她才会将这个孩子带到这世上来,才会再次感受到家的温暖,感受到至亲之间不带附加条件的、浓烈真挚的爱。
哪怕法喀对她也是绝对的真心亲情,但她的经历与性情使然,她不会轻易对人放下戒备。
只有这个被她带到这世上的小生命是个例外,也只有孩子对于妈妈简单而真诚的爱,能够打动她,让她丢盔卸甲,放弃防备将这个小孩子完完全全地塞进心里。
随着天气愈冷,她的心里也隐约地有了预感。
十八这日一早,康熙要去看阅兵,时值蒙古喀尔喀土谢图汗子台吉阿海并厄鲁特固鲁木锡台吉、噶尔丹博硕克图汗、塔西兰和卓等朝贡、来使在京,听闻阅兵之会,请理藩院大臣转奏希望能观看大清阅兵之会。
这样显摆羽翼、震慑蒙古的机会康熙怎舍得错过,一早进早膳时敏若就见康熙兴致勃勃的样子,笑着道:“您今日兴致可高。”
“检预八旗兵丁是大事,今日还有数位蒙古台吉在场,得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清之威!”康熙又看了眼敏若的肚子,叹道:“这孩子倒不是个急性子,太医怎么说的?”
敏若笑道:“太医说不急,再迟一旬左右也是无妨的。妾倒是盼着她再等几日,若能恰好在廿二那日生,就与她哥哥是一日的生辰了。”
“孩子过生辰你也盼着偷懒!”康熙白她一眼,敏若不满地道:“妾是想着兄妹间的缘分,皇上您怎可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康熙叹道:“朕还不知道你吗?行了,快用早膳吧,今早的鸡丝细面不错。”
敏若只能任由他含混过关,其实她今早隐隐有些预感,这孩子在里面怕是待不住了。
不过如今还没有什么症状,她也只是预感而已,暂且没唤太医来,只格外多用了些早膳。
生孩子最耗力气,生到一半没油了是最可怕的事情,还是早晨老老实实地把油加满吧。
敏若抱着做准备的心态,上午又进了一顿点心、两碗油茶,吃完了在院子里溜了两圈,结果日上三竿了孩子还是没个动静。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感觉错了,被兰芳扶着往回走的时候刚叹了口气,兰芳抬头看向她,然而没等敏若开口说话,他的面色却先一变。
见她神情震惊,又伸手捂肚子,兰芳立刻反应过来,忙问:“是不是要生了主子?”
“这孩子……”敏若噎了半晌,额角也沁出冷汗来——不是急的,是疼的。这阵痛来得又急又快,她半晌挤出一句:“真会啊。”
兰芳急得大冬天里汗都出来了,连忙大声喊嬷嬷们过来,将敏若半架半抱着往产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