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京师的天气愈见凉爽,热气总算被驱逐出境。京师的秋日总是来得晚些,凉爽来得更晚。
总算不是好像天上下火一般,略一活动便一身黏糊糊的汗,安儿的快乐天终于到来,再也不是每日穿着小裤衩小褂子满院跑的时候了。
这日是初八,御膳房将新制的重阳花糕献了两盒来,花房送了名品菊花,有黄、红、白、紫四色,诸如“玉带飘香”、“蜜西施”、“紫霞觞”1、“连珠玛瑙”等名品不胜枚举,在前殿堂下花坛上密密铺了一层,秋风拂过菊浪翻涌,浓浓秋意扑面而来。
以“辣手摧花”为好的安儿可是欢喜极了,绕着小花坛连跑了四五圈,折下一朵怒放的嫣紫菊花来小跑到凉棚下乘凉的敏若身边,献宝一样地道:“额娘!花!好看!”
他总是兴冲冲、精神勃勃的样子,时时刻刻都活力满满,真是叫人佩服。敏若笑着低身,安儿踮着脚给她簪在鬓边,拍手夸道:“好看!最好看!”
“是花儿好看,还是你额娘好看啊?”在旁坐着的荣妃笑吟吟地打趣道,安儿不假思索地道:“额娘最好看!”胖嘟嘟的手指一指敏若鬓边的那朵花,“最好看的花!给额娘最好看!”
荣妃一时茫然,阿娜日拈了花糕来尝,笑着给荣妃解释道:“是说,额娘最好看,给额娘戴的花是花坛里头最好看的,额娘带上之后更是最最好看的了——宣娘娘说得对不对?”
安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荣妃心都化了,笑道:“我就最羡慕贵妃你了,两个孩子都是这样小小的、最贴心乖巧的时候,胤祉和绣莹都大了,没有如安儿这般黏着撒娇、嘴甜的时候了。皇上说今年就给胤祉挑出福晋的人选,订了婚事等大些成婚,我哪懂那些?还是得请皇贵妃替我相看着才是——”
她说着,转头看向那边静坐着笑看安儿玩闹的皇贵妃,皇贵妃回过神来,摇头笑道:“取新妇看的不过是第一个眼缘,你的儿媳妇,往后朝夕相对的,得挑合你和胤祉心的才对。我也看了几家,留了名帖,你后儿个来我宫里瞧。正日子上多看几个,粗粗看定几个,留着日后再选,日子长着呢,总能看出人品心性如何。”
荣妃道:“惠妃姐姐也是这么与我说的,她算是选到合心顺意的儿媳了,这过了年,大阿哥还不迎新妇了?”
皇贵妃抿唇轻笑:“皇上已经叫钦天监择吉日了。”
她说着,微微侧过头去咳嗽几声,这一年她的身形愈见消瘦了,秋风起时咳嗽得愈发厉害。
敏若剥着橘子,关切道:“叫太医好好开几个方子吃着,秋日是进补调养身子的好时候。”
皇贵妃道:“从你这要的蒸梨的方子,禛儿倒是日日催着小厨房做给我,吃了一段日子,觉着咳得没那么厉害了。太医也不过是老一套的说法,没什么好方子。”
荣妃仔细看她的面色,皇贵妃妆容精致,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身形愈显瘦削。
她叹道:“皇贵妃你还年轻,可不要不把身子当回事,好生调养着,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四阿哥眼看是个孝顺孩子,皇贵妃你的福气在后头啊。”
说着,荣妃又转头笑看敏若:“你的福分也在后头呢,人说三岁看老,安儿小小的就这么孝顺,大了那还了得?瑞初也是个有福的,你的儿孙福都在后头呢。赫舍里妹妹和宣嫔妹妹也该想想要个孩子的事儿了,这女人啊,活一辈子……”
“绣莹过来了,她们的画怕是画好了。”敏若笑盈盈地冲捧着画纸走过来的绣莹招手,荣妃顿将方才的感慨劝导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伸着脖子看绣莹的画,不住夸道:“可比我画得好处十万八千里去了。”
敏若斜她一眼,笑道:“孩子有你这么夸啊,往后保准是差不了。……画得不错,去喊你大姐姐她们,说锅子预备得差不多了,都先将笔撂下,来用膳吧。”
今儿永寿宫人这么多,是她约了人来吃菊花锅子的缘故。这时节,吃菊花锅子就是讨个新鲜合时令,用鳜鱼锅底,汤里有些鲜虾燕窝,吊得很鲜的高汤,撒入新鲜洗净的菊花瓣,一时清香四溢,汤底已是浓郁的奶白色,黄、紫二色的菊花瓣在其中随汤波翻涌,更是好看。
桌上有水灵灵的时令菜蔬、白净净的豆腐菌菇、片得薄如纸红艳艳的牛肉片、净白透光的鳜鱼肉,热菜有蟹肉烩茶腿、杂果煨苏鸡这种清淡口味,也有浓油赤酱如烧鹿蹄筋、酱焖菌菇,均是一式两样的预备,后院的葡萄架下备了两桌,敏若、皇贵妃、荣妃等人一桌,容慈带领妹妹们坐一桌。
宜妃代郭络罗常在作为恬雅的母亲出席,兆佳常在偶感风寒故未前来,却叫静彤带来了亲手制的果子一盒,现筛了澄澈的葡萄玫瑰露来,还有一壶海棠酒、一壶木樨酿,孩子们有热水沏的蜜柚浆和香饮子。
这算半个敏若办的家长招待宴吧,反正几个孩子的额娘都请了,皇贵妃那里原是客气一番,哪想她听说先头活动是公主们画菊花便来了,这很出乎敏若意料。
阿娜日与书芳算是敏若这固定的蹭饭人口了,有好吃的岂有不来之理。
入座后,敏若趁大家没动筷,先命人取了两个食盒来,盛两碗高汤、拣些茶腿、菌菇在碗里,两盒分别送往慈宁宫和永寿宫。
甭管这菜送过去太皇太后是喂鸡还是喂狗,礼数总归尽到了。
既然曾经有过“蜜月期”,哪怕现在不蜜里调油甚至差点反目成仇了,对外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