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征讨噶尔丹的军资,内廷自五月起,由太后出面主持集体缩减用度。荣妃私下里与敏若道:“上回赶上这事还是皇上打三藩的时候。其实咱们再缩减用度又能苦到哪里去?不够可怜了那些位份低微的,份例本就少,还得再减一份。”
“前线打仗,行军的粮草帐篷、伤药刀枪都要钱,咱们匀出一点是一点。咱们吃多少苦,前线的将士们吃的苦岂不比咱们要多上许多?”敏若道。
荣妃叹了口气,“你应当比我着急,你家法喀将军还有在皇上跟前当差的那个弟弟都上了战场。危险是危险,却也是机遇,我大清以弓马建国,战场也是最好晋身的地方。只可惜我家那些兄弟子侄,没几个出息的,如今家里还只靠我阿玛顶立着,等哪一日我阿玛致仕了,我家还不定怎么样呢。……你不知道宫里有多少人羡慕你,有个能干的兄弟在外头操持。”
她边说边唏嘘着摇头,敏若知道她是为了娘家兄弟不成器头疼,却也无从劝解,只能道:“平安便是福了。每回法喀上战场,我都生怕他真有个三长两短……”
荣妃观她神情,想起法喀至今膝下还只有一女,便不好再与敏若说这些话,想了想,转又笑道:“前儿个宜妃与我抱怨说近来饽饽房的点心做得都不如从前精细了,也确实,最近饽饽房送到各处的点心都是最简单、易得的东西,我吃着也不如从前。
这倒也罢了,只是近来宫中有些风言风语,说太后带头削减用度为支持皇上征准噶尔,宫里姊妹们大家都过得苦日子,唯你这里单开着小厨房,衣食用度并无改变,也不知宫外究竟帮了多少。”
她道:“我知道你这的用度多不走宫里的账,这些闲言碎语堆起来也恼人得很,你还是得上点心。”
“不愁,就把我的份例用度每月再匀出三分,分与底下的庶妃们吧。”敏若呷了口温茶,从书卷中抬起头来。
荣妃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是有把握,笑道:“想来你是早知道了。”
敏若冲她一笑,扬扬眉,“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过的。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不必在意。”
荣妃点点头,道:“却也是这个道理。我只怕众口铄金,这会才反应过来,你何时是在意那位外人言语之人。”
看敏若这样淡然的态度、直接的方法,恐怕是连在背后挑唆这话的是谁都知道了。
份例匀出去,只贴补给位份最低、份例最少的庶妃们,那想来传出这闲话的人在有位份的低位嫔妃当中。
荣妃道:“我就与惠妃姐姐她们商量商量,不能叫你一个人吃亏,我们几个也得有点表示不是?不过我们可不及你这个大户阔绰,你出三分,我们就出两分吧。”
“黛澜那也走三分。”敏若叮嘱一句,荣妃笑着点头,“知道了,还能落下佟佳贵妃?”
这一场尚未成形的风雨便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吹散了,庶妃们得了好处,知道是敏若牵的头,哪怕不说感恩,为了做人的体面,也不能再传那些言语。说闲话的多是贵人常在之流低位嫔妃,敏若这一举动敲山震虎,让她们知道敏若并非不知道她们的行为、对她们也并非毫无办法。
而这隐隐成形的小团体中并非上下一心,多是因康熙不在宫中日子无聊、份例又被削减了心里不平而附和跟着起事的,如今见庶妃们得了好处,自己还得苦兮兮地过日子,对挑事的那几个人自然心怀怨怼。
没过数日,上头掌管宫务的五位娘娘又在永寿宫贵妃的提点交代下,推行按照位份裁定削减用度数目之事,而不是各个减半的一刀切,这些低位嫔妃的日子一下好过许多。
棒子打了、甜枣给了,自然有人对敏若更加心悦诚服,这场无形的风雨再不成气候。
至于事后被寻了错处罚抄佛经的两个小贵人,嘿,谁还在意她们呢?
前世一征噶尔丹没成,盖因康熙中途染疾,不得不提前回銮,而掌管军务的两位王爷降服不住八旗兵丁,战事到末期,八旗兵少不得又犯起了拖延战事以赚军饷的老病。老病不算什么,好歹最终战事赢了,可大捷之后,主事的裕亲王并非能当机决断之人(又或者是掌控不住八旗兵),坐失战机,又中了噶尔丹的缓兵遁逃之计,生生放走了噶尔丹。
这是敏若目前还能记得的全部内容,究竟是真是假敏若也并不确定。原身前世对这场战事并不关心,每日只闭门为小女诵经祈福,敏若也无法从原身的记忆里获得什么有效内容。
这辈子兵分三路,除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从左右两翼迂回北进之外,法喀又领一路兵正面直对,康熙御驾博洛和屯就近指挥。
今年春日,牛痘庄上终于成功研制出能够有效遏制、治疗疟疾的药丸——主要是敏若开了后世的挂。她在京郊买地二百亩专种黄花蒿以便庄上大夫们研究,又根据自己的记忆给出提示。
现在的技术水平还没办法完全提纯出青蒿素,所以敏若一开始其实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但事实告诉她真不要小瞧了这些古人的智慧、大夫的水平,他们便览医书,还真测试出了效验极高的方子,然后几经周折制出药丸了,虽然效果略打折扣,但也比平时病人们吃的“太平方”有效多了。
此次康熙出征,随行太医们携带的各种方便药丸散粉之中,便有此药。
同时为防万一,敏若还捐了几十斤黄花蒿。
康熙如今尚且年轻,没到惜命如珍宝的时候。他的病若好得快,绝不会轻易从博洛和屯回銮回京。
他处事决断,比裕亲王更多两分魄力,不说用兵如神,却也熟悉兵事,有他就近指挥,战机被误的机会不多。
敏若只能说,这种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还能叫那噶家二蛋跑了,那康熙和法喀总有一个是菜逼。
打仗不只消耗国力,还会伤害民力。能一场打完的仗就不要拖到日后再打一场又一场。
战场上死伤的是百姓,勒紧裤腰带交税以供军资的是百姓。她对这国朝没有好感、没有归属感,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吃亏,能伸手帮一把却还无动于衷。
事实证明,法喀和康熙哪个都不想当菜逼。
只是随着法喀斩首噶尔丹,清兵大捷班师回朝的消息一同传回来的,还有一条让敏若心惊胆战,冒了一身冷汗的消息跟着一起传回来。
法喀受伤了,带兵冲阵斩首噶尔丹时受的伤,一支羽箭直冲心脉,闪避之后深入肩胛,还有火铳一枪直接打到了他的腿上,伤势极重。
敏若捏着康熙信纸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她的理智好像在那一瞬间通通下线了,让她没有清醒的脑袋去盘算法喀此举是否有故意为之、以此避嫌之意。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怦怦乱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十几年的姐弟情谊,法喀待她以真挚,她又怎会全然不被打动?
兰杜见她的神情便知不好,忙近前来呼唤她,又去看那信纸,瑞初在旁边探头瞧见信上的字,小脸上血色尽失,肉眼可见的慌乱恐惧,颤着声音安慰敏若,“额娘,额娘不怕,额娘——”
敏若一把将她带到怀里紧紧搂住,深吸了一口气,哑声低道:“你舅舅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深呼吸几次,理智逐渐回笼,心里无限盼望这是法喀的避嫌之举,幸而兰杜很快道:“主子!您快看,这后头皇上又写了,经过太医们全力救治,咱们小公爷的伤情暂时稳住了。”
她看起来还很沉稳的样子,其实自法喀年岁渐长,哪怕是她们这群跟着敏若从果毅公府出来的,也不再唤法喀为“小公爷”了。公爷、将军……如今她忽然又喊法喀小公爷,可见也有几分慌乱。
敏若快速着眼看去,稍稍松了口气,又道:“快命人备车马,接海藿娜来!”
兰杜应了是,不多时海藿娜匆匆进来,一入殿中便猛地投入敏若的怀里,“姐姐!”
“不怕,不怕。法喀没事。”康熙信里写法喀的伤情虽然被控制住,却因失血过多昏迷未曾转醒,料想这一批回京的信件中也不会有法喀的家信。
消息是瞒不住的,恐怕此时法喀负伤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师,海藿娜不可能不知道。她正是怕海藿娜自己在府里胡乱猜想担惊受怕,才当机立断命人借海藿娜入宫来。
听敏若这样说,海藿娜心神稍定,忙问道:“姐姐您是有什么消息吗?”
“皇上给我的信里说了,法喀虽然负伤,但在太医的救治下伤势已经得到控制,只因失血过多,而一直在昏迷当中,所以未能有家信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