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兆佳常在来了。”
乌希哈新做了花生ru酪,配一碟椒盐千层小酥饼、一碟豆沙糯米卷,ru酪浓香,酥饼咸鲜,卷着豆沙的糯米卷带着微微的甜意,但口味又都不是太重,相互取长补短,不会有一种口味专横地一枝独秀。
这一顿午点口味搭配得极为用心,正是专为照顾敏若的胃口做的。
可惜敏若是注定不能安安静静地喝完这碗ru酪。
她轻声交代让乌希哈再做一碗ru酪来,然后起身接兆佳常在到门口。
放在一般嫔妃身上,让敏若接到门口,绝对是受宠若惊恨不得毕恭毕敬的程度了,兆佳常在心里却只有着急,一路急切地赶来,她在敏若身前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张口就道:“娘娘,静彤她——”
“进殿里,咱们慢慢说。”敏若拉住她,不容她拒绝地带着她往殿里走。兆佳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又急道:“皇上要将静彤嫁给那策妄阿拉布坦!准噶尔可是个不毛之地,听说那边男子各个粗暴蛮横,静彤,静彤打小被养得娇贵,又出落得那样知书达理,抚蒙我也就认了,好歹都是大清疆域,可若去了准噶尔,那、那……”
敏若按住她的手拉着她在暖阁炕上坐了,又安抚道:“这门婚事是静彤自己求的,对她来说,准噶尔部有千般、万般的不好,却有一个足以弥补那所有不好的好处。”
兆佳常在一时有些茫然,“可、可皇上原本给她挑的那杜棱郡王的次子有什么不好吗?喀喇沁又是水草丰美的安稳之地,听皇上说那,杜棱郡王的次子少时便能挽八力弓,如今大了更不了得,又读过几本诗书,生得俊朗、性子温和,与静彤最相宜。那策妄阿拉布坦……他都有了可敦了!”
“我怎么听说那噶尔臧生性粗暴鲁直,贪恋女色,强要过他母妃帐中的女奴不说,还稍有不顺心便施加拳脚打骂不休……”敏若好像愣了一下,兆佳常在也愣住了,抬头看向敏若,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敏若叹息道:“你是听谁说的?”
“皇上说的……”兆佳常在无端气弱了两分,也没有方才的慌乱急切了,问:“娘娘是听谁说的?”
敏若低声道:“阿娜日与我说的。”
听敏若这样说,兆佳常在迟疑一下,心里有些茫然。
若说她有多信任康熙,那是胡话。
她在康熙那里从来宠爱稀薄,每年能见康熙几面多是在宫内宴会上,要为静彤择额驸时,康熙破天荒地翻了她的牌子,说起静彤的婚事,也是直接通知兆佳常在他看好的人选,然后许是为了宽慰兆佳常在,又说了几句噶尔臧的好处。
兆佳常在常年幽居深宫,青春年少时或许生出过一些对康熙的期待,可那点少女心花也很快被紫禁城中的冷风吹散。
后来的许多年里,她作为旁观者见到宫里发生的太多太多事,若说对康熙还有依赖信任,那纯属胡话。
这些年她将女儿作为自己的全部寄托,在女儿的婚事自己完全做不得主的情况下,便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女儿的阿玛身上。
兆佳常在将康熙的话当真话听了,忍着母女离别的不舍,强要自己欢欢喜喜地给女儿绣嫁妆。
可这会听敏若这样一说,她心里立刻就没有任何自信了,只茫然地眨眼,呐呐道:“宣妃消息想是不会错的……可那策妄阿拉布坦也非良配啊!”
她一时面色如土,心内只觉万般无力,令她想要掩面哭泣。
敏若叹了口气,见兰杜捧着小茶盘上来,轻声道:“今儿小厨房做的花生ru酪不错,你喝一碗?……静彤往日很喜欢。”
听到女儿的名字,兆佳常在的手指才轻轻动了动。敏若不去揣度猜测她的心思,继续道:“平心而论,若是瑞初忽然与我说要嫁到准噶尔部,我八成也是不同意的。在大清疆域之内,尚能有她皇父庇佑,可若离开大清,远嫁准噶尔部,娇弱公主,便如粘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再者说,那策妄阿拉布坦也实在不是良配。”
兆佳常在连连点头,有些激动,“正是这话呢!”
敏若看着她,笑了笑,眉眼温和间又蕴满包容平静,令兆佳常在不知不觉间也平和了下来。
敏若方继续道:“可一来,静彤并非娇弱公主,她是你的孩子,究竟是怎样的本领、心性你应该最了解不过。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你也应该能猜出来,静彤是奔着什么,非要嫁去准噶尔部的。”
兆佳常在此时已经丧失了所有仔细思考的能力,她茫然无助地看着敏若,敏若拍了拍她冰凉的手,“她要自由,嫁去准噶尔部能给她带来自由;她要权力,准噶尔部能给她带来权力……”
敏若的声音很低,传入兆佳常在耳中却宛如惊雷一般炸开,她一下抬头直直地盯着敏若瞪大了眼睛。
敏若眼帘微垂,低声道:“我又何尝舍得她呢?若左右都不是奔着夫妻和睦一生去的,嫁去喀喇沁,好歹尊贵无忧一生。可……她要权力、要自由。
在咱们看来的蜜糖,是她眼中的□□;咱们眼里的□□,正是她心中的蜜糖。喀喇沁部好,又没那么好;准噶尔部不好,却又没那么不好。”
“她若不想做笼中鸟,咱们哪怕生生折了她的羽翼,让她往在咱们看来极好、极平顺的一生的那条路上走,她过得又真会快活吗?”敏若垂目喃喃,声音也有些沙哑。
兆佳常在一时茫然,见她如此,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敏若的那些话就在她脑中不断回荡,她半个字都不想听进去,却又忍不住地去想。
半晌,敏若抬起头,缓缓对她道:“去找静彤说说吧,孩子大了,许多事情,是要看她的心意,而不是单单咱们就能左右的了。”
兆佳常在魂不守舍地起身,敏若叫冬葵带人送她回启祥宫。看着她的背影,敏若忽然轻轻感慨一声,“这么多年,她还是头次见她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