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禁足之后,乌雅妃行为恭谨,待儿女又加慈爱,蓁蓁本当她迷途知返就此不再生事,怎料未过多久便闻宫中生变,细细打听清晰事情始末后,蓁蓁心有羞愧,几乎无颜再来见敏若。
她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妹妹已经离京,不必再如去岁、如今年这般羞愧为难。
否则楚楚身子纵比年少时有好转,羞愧为难心神激荡之下,只怕也有一场病。
未几日弘晈满月,她本来便寻了一块极难得的美玉并两支上等湖笔给弘晈做满月里,宫中发了此事,她无颜去见敏若,思来想去后,却将太后给她的自幼佩戴的一只金锁也赠与了弘晈。
金锁本身用料实诚,嵌珠镶宝,均是品质上乘的珠石,但其实并不如那只极品玉锁珍贵。但那是太后的陪嫁之物,陪伴太后从草原来到紫禁城,一共一对,五阿哥得了一只、五公主得了一只。
蓁蓁的这一只一直被她小心珍藏着,如今赠与弘晈,除了赠礼之外,更有赔罪之意。
敏若当时便觉着好笑,这丫头从少时便莽撞骄横,这些年开始做事了,倒是勤谨稳妥一些了,可横起来也是京中不知多少勋贵命妇头疼的对象。
倒是少见她这样小心周全的模样。
弘晈的满月礼之后,应婉入了一次宫,她迟疑良久,对敏若道:“胤禛说他无颜来见您,盼您怨他恼他些,都好过将不快积在心里。”
他知道以敏若的光风朗正绝不屑于对乌雅妃动那些阴私手段,又认为敏若对乌雅妃的“宽容”多少有些顾及他、蓁蓁和楚楚,因而有些愧疚自责。
从小在宫中长大,他见过太多不死不休的算计,敏若的手段看似直接粗暴不依不饶,但反而称得上光明正大、光风霁月。
敏若听了罢便笑了,静了半晌,对眉心微蹙抿着唇,略显担忧不安的应婉道:“你告诉他,他少时我教他为人要豁达通透,我自认活了这些年,倒也将这四个字修行出来了。”
应婉小心道:“便只如此吗?”
“就这样与他说吧。”敏若冲应婉笑了笑,眨眨眼:“其实你知道我,我是懒得和人算计计较。她不再犯到我手里,我也不会再弄她。”
……四舍五入倒也确实是这样。
未来的几十年里,乌雅妃也会一直生活在她严密的监视当中。
乌雅妃若是识趣就此消停了最好,不然如今虽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但先讨讨利息出出气还是她能够做到的。
至于攒把大的……
重活一世,地狱归来,她手上不想沾上人命,她想干干净净地活一生回家去,但报复一个人,不一定要取她的性命,还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打打杀杀动戈弄得血淋淋那是粗鲁人才爱干的事,敏若解决短期问题的时候喜欢用干脆手段,但解决非短期内就会危及性命的长期重大问题,她的手段一向比较文明。
何谓“文明”?
shā • rén诛心。
对敌人,自然是取她的软肋。
乌雅妃的软肋是什么?
是她的执念,是权利地位,是她那集两份甚至三份对儿子的爱意为一身的小儿子。
现在这二者有部分融合在一起,但大体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而敏若要做的,便是将她心中对权势富贵的执着与小儿子缠绕在一起,逐渐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
等执念愈深,执着入骨,十四阿哥夺嫡失败,乌雅殊兰也会自己走上末路。
但她又并非没有退路可走。
至少在如今的计划里,敏若将生死的选择,放在了乌雅殊兰自己的手上。
如果乌雅殊兰能够想开看淡,至少还能享受数年皇太妃的荣光。若看不开,郁愤不平也是能够shā • rén的。
那似乎是敏若居高临下施舍出的,最冰冷残忍的慈悲。
今年康熙并无出巡计划,但他是在外面逛野了的人,在紫禁城里也住不久,常往畅春园行走。
敏若自然随行。
安儿携家小去了庄子上,那边的庄子离畅春园很近,洁芳不畏辛劳与他一同忙碌,常常一早将开芽送到园子里来,黄昏前再接回去。
敏若白日给几个小公主上课,开芽也不哭闹,只是很黏着敏若,敏若上课时也要待在一旁。
敏若轻声细语地与小公主们交谈,指点她们文字,开芽便乖乖躺在摇篮里,口水横流地啃自己的手指头。
啃得香喷喷的,一声都不闹。
这日安儿与洁芳夫妇下午过来陪敏若用膳,安儿抱着开芽逗着,赵嬷嬷也随同前来,见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模样,听兰杜说开芽白日在园子里的趣事,不由道:“真是侄女肖姑,倒叫我想起公主小时也是这样的,无论娘娘做什么,都喜欢黏着娘娘,还不哭不闹的,瞧着令人心都化了。”
拿着书本走过来的瑞初闻言,眼中流露出些微笑意,指尖轻轻摸了摸开芽的小脸蛋,开芽对着姑姑露出自己粉嫩嫩的牙花子,洁芳轻声道:“她喜欢玛嬷和姑姑呢。”
瑞初垂眸看开芽,轻言细语地道:“姑姑也喜欢你。”
是虞云包括蓁蓁和甘棠看了能嫉妒得内心流柠檬汁的温柔。
开芽“咯咯”笑了两声,清脆得好似银铃响,敏若忍不住也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玛嬷也最喜欢你。”
安儿在旁故意把开芽塞给敏若,面孔扭曲地拉着洁芳和瑞初道:“看看,这小的一出生,咱们就都失宠了!”
瑞初非常冷静地抽出手,往旁边撤了两步,以示自己不愿与他同流合污。
敏若看了看安儿,半晌叹了口气,“这年纪轻轻的,怎就嘴歪眼斜了呢?”
洁芳也抽出手,默默离开安儿一点,然后徐徐道:“我倒是认识一个擅治中风之症的大夫。”
三人对视一眼,敏若先笑出声,安儿只觉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伸手抢回女儿,可怜兮兮地表示要抱着女儿回庄子上相依为命。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康熙大步从外面进来,安儿委屈巴巴地说清楚前因后果,康熙白他一眼,“都是做阿玛的人了。”
他眼里写满了“幼稚”两个字,安儿撇撇嘴,委屈地蹭到媳妇身边坐,敏若冲他得意一笑,康熙又看她一眼,“你也是,休要欺负孩子。”
“我怎么欺负他了?”敏若理直气壮地道:“就算我欺负他了,孩子生下来不就是用来欺负的吗?”
康熙明显有些无语。
若不是女儿还在怀里,安儿恐怕真要哭天喊地、以头抢地了。
瑞初奉茶与康熙,然后方重新落座,康熙来也不是只为了闲坐聊天的,他坐定饮茶休息半晌,方道:“钦天监今日将选出的几个好日子送来了,朕看有今冬的、也有明春、明秋的,心里觉着明春好,天气舒服,时间也宽裕。”
选的还能是什么好日子?
自然是瑞初的婚期了。
自楚楚、庆云出嫁之后,内务府便开始筹备瑞初的嫁妆,有颜珠和书芳在,敏若无需操心多少,因为内务府办得必定妥帖,她也安心交付出去,只盘算着自己手里要给瑞初多少添妆。
康熙则不然,他更关注内务府的动作,哪样东西哪省采买都要特地交代,还不时嫌弃敏若对女儿的嫁妆不够用心。
对瑞初的婚期,他迟迟没有定下,甚至一直采取能拖就拖的政策,如今忽然提起这事,倒是叫敏若也恍惚一下。
转瞬间,敏若回过神,带着笑道:“春日好,春日不冷不热,穿着嫁衣也舒服。”
康熙皱眉道:“秋日似乎更凉爽些。”
安儿扬扬眉,懒洋洋道:“臣还觉着冬日好呢,冬日更凉快。”
康熙看他一眼,道:“十七的字写得不好,你今日既得了闲,去教教他吧。”
安儿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是十三教十七练字吗?”
康熙淡淡“嗯?”了一声,安儿于是明白了,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应一声,然后行礼告退,垂头丧脑地去了。
敏若交代:“用膳之前回来。”
母爱有,但是不多。
安儿答应着,等他去了,敏若方笑一笑,道:“没准他说的是明年的冬日呢?”
康熙“哼”了一声,“朕看他胳膊肘都拐到那虞云那去了!”
在一旁安安静静剥果子的瑞初捕捉到关键词抬头,反应过来是在说她哥,又漫不经心地低下头,康熙看她真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心气顺了两分,然后又莫名有些怜惜起了在京营兢兢业业练兵,年初大阅比骑射力压数位蒙古王公子弟,给他长了不少脸的未来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