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初走时正是京中炎夏,郑重拜过送行的康熙与敏若,又同安儿、洁芳相对一礼,方转身登船。
望着船只顺水而去,康熙心中忽有些怅然若失之感,口中仍道:“朕这些儿女里,最令朕骄傲得意的,莫过瑞初了。”
若瑞初生为男儿身,他又何有今日之忧?
可惜了。
他不禁低低道了一声可惜,敏若就立在他身后半步,将这声可惜听得分明。她不必去琢磨便知康熙此刻的想法,眼中浮起一丝讽笑,顷刻消散,转身去看乖巧站在一边的芽芽。
此次送别,安儿还抱了弘杳来。
小弘杳如今不到半岁大,倒是已经怪硬实的,竖趴在阿玛怀里,圆嘟嘟白嫩嫩的,喜人得很。
这名字是安儿自己取的,康熙嫌弃“杳”字不是什么有好寓意的字眼,说了一回,安儿挠头表示这小子来得太晚,好字眼都被堂兄们用上了,这个字若是不能用,那他只能取“弘晚”了。
康熙闻言,很是嫌弃地白了安儿一眼,抬脚将他踹出乾清宫,没再多管这事。
不过小崽崽倒是确定了“弘杳”的名。
《玉篇》载,杳:深广貌。又引申有极远看不见踪影之意,敏若甫一听到这么名字,便隐约觉着,安儿好像把对瑞初行事稳妥平安的一份寄托都放在这个名字上了。
虽然如今朝中一片乱局,各方势力混战,但不得不说,康熙前几十年的皇帝做得还是成功的,在他的治理下,中央集权强盛,大清国力昌盛,瑞初所为之事若此刻就被顶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从一开始,瑞初等人包括蓁蓁在内,她们明面上的动作看似张扬,却都在世人以及康熙的可接受范围之内,真正不能让康熙知道的事,都被缜密稳妥地重重掩藏住了。
安儿希望瑞初在羽翼未曾完全丰满前,将所有的一切都藏得极深,让康熙看不见踪影,以保平安完全。
但取了名字后,他与洁芳一商量,又觉着这个字虽然安全,却并不完全好——那点隐隐约约见不得人的意思不好。
所以二人商量之下,又由洁芳给小弘杳拟了一个ru名——开耀。
《说文》曰:耀者,照也。光辉远大,既是对小弘杳的祝福,也是对瑞初她们的寄托。
康熙见他大名不好还取个小名来找补,更觉无语,也懒得理他了。
唯一对此颇有微词也表现出来了的是四阿哥,他认为安儿给弘杳取名太过儿戏,也正经絮叨了两日,后来把安儿絮叨服了,诌出一个给弘杳取字的资格送给四阿哥,并表示自己文化水平有限,如此大任他思来想去只有四哥能够胜任。
虽然如今满人并无几个有取字的习俗,但想到弘杳的额娘出身江南书香世家,这理由倒是也过得去。
四阿哥沉思之后,可耻地心动了,确认安儿没想过找康熙和九阿哥给弘杳取字,更是心动了!
于是弘杳最后一个靠谱的伯伯也被他阿玛收买下,没有为他仗义执言了。
何其可悲,何其可怜!
瑞初生性静默寡言,是座不折不扣的小冰山,虽然在永寿宫会稍微融化一点,但要她妙语连珠实在是强人所难,所以融化的程度也属实有限。
但即便如此,瑞初真的走了,敏若还是不禁觉着这永寿宫好像有些冷清。
身边有个人,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不言不语的,至少让人能感觉到。
她是洒脱看得开,却不是没心没肺,怎么可能在瑞初离开后不思念孩子?
书芳和黛澜也是注意到这一点,才在瑞初离开后,来永寿宫走动得频繁了——从前她们虽也常来,但却不是日日都要过来点卯的。
如今真弄得跟上朝做工似的了,日日到了时辰就来,敏若回过味来,心里还怪无奈的。
“我都多大人了,还调节不好自己的情绪吗?”敏若摇头笑道:“何至于此啊。”
“正因你太会自己调节排解情绪,我们才放心不下。”书芳轻轻握住了敏若的手,“都是人,人就都会累,情绪都会有失控的时候。可我细细忖思着,咱们相识这二十几年里,我竟从未见你情绪失控过……姐姐,真的不累吗?”
她一贯清润柔和的杏眸中盈满真切的关怀,敏若原本打算含混过去的话到嘴边又忽然说不出口,顿了顿,终究是叹了口气,抬手顺手揉了揉书芳的头,也不管她已是要做婆母的人了。
敏若缓缓道:“若说完全不会累,那是假的。”
但控制情绪与表情确实也已成为了她的本能,甚至无需耗费多少心力,全凭直觉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