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安儿与敏若“疯”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如今永寿宫一脉明摆着是只求大格格能活,旁的事都不顾忌在意。
真正盼望芽芽好的人有,说闲话看热闹的人也有,但无论是哪一批人,对于安儿如此干脆地答应了上门的那坤道的条件,和永寿宫里立刻着手为大格格准备道袍的动作,都没有半点意外。
——毕竟这娘俩这么多年就没按常理出过牌。
而且扪心自问,自己的骨肉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出了家便能保孩子活下来,有几个会不情愿呢?
就是康熙自己,若真到那一步,他也不可能对最后一条法子置若不闻。
——都说帝王凉薄,可再凉薄,自己的骨肉总不能半分都不在意。
所以对安儿这个决定,他并没多什么,只在第四日忽然有人来报敦亲王府大格格醒了时惊了一下,道:“那女道还真有两分本事。”
梁九功在旁凑趣笑道:“毓贵妃、敦亲王和福晋这会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
“留住了一条命,他们是该高兴。”康熙心里也松了口气,虽说没多在意吧,但到了这个岁数,总是不想听到关于晚辈的报丧声。
他交代道:“吩咐太医院好生配合那道士用药治疗——人家能把安儿家老大救回来,就说明本事不一般,何况又是方外之人,应该尊重两分。朕倒是也想见一见她了……”
梁九功道:“皇上想见个人还不简单,直接召她入宫便是。”
康熙轻轻按住自己的右手,垂眸思忖着,没说什么。
消息传到后宫时敏若正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捻珠子祈福——她都如此忍辱负重了,再不让看到的人更多一些,岂不亏本?
于是虽然天还尚未完全转暖,敏若还是非常顽强地披着斗篷在院里捻珠子诵经。
这台戏,但凡少一位观众看到,都对不起她一条咸鱼大把年纪还要翻身起来,如此兢兢业业地奋战。
阿娜日她们几人这段日子都时常待在敏若这,一是若是宫外有信,在永寿宫听到的一定是第一手消息,二则是敏若最近的状态实在吓人,虽然书芳和黛澜都猜出其中必定有些猫腻,阿娜日也凭直觉感觉有些不对,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消息传来的时候三人都在,听到消息俱都惊喜极了,阿娜日拉住敏若的手直道:“快别念了,快别念了,芽芽醒了!芽芽醒了!”
敏若似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泄了力坐在那,满面是笑,又明显心有余悸,还不安地问:“真是大格格醒了?”
冬葵满脸带笑地答:“是,咱们大格格醒了!大格格一醒,王爷赶忙就打发人入宫来报信,奴才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赏,都赏!”敏若欣喜若狂地吩咐:“传信的给头等红封!王府里,所有芽芽近身侍候的拿双份!咱们宫里上上下下这段日子跟着担惊受怕,也都赏!——可是那位仙姑医治得的?”
她这副模样浑然天成,就是一个为孙女活下来了而欢喜的祖母形象,哪怕是稍微知道些内情的黛澜都险些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回过神后内心不禁有几分感慨,又在敏若目光扫去时配合地露出两分惊喜之色。
敦亲王府大格格被十三爷引荐的那个道长医醒了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京里传遍,一时各处惊的惊、喜的喜,也不免有人对那位守静道长生出好奇之心,想要结交一番。
——在她来到之前,敦亲王府这位大格格已是药石无医几乎是大家默认的了,毕竟多少太医、名医都束手无策,据说只靠参汤吊着命呢。
而宫里这段日子又大把大把的人参赐下,果毅公府也大张旗鼓地换买野山参,更加证实了这种说法。
守静能将一个在众人的认知里几乎已经是死人了的人救回来,本事不可谓不大。谁没有个生病的时候,都想结交结交这高明有神通的大夫。
康熙本来预备寻机召见守静,然而芽芽的转醒当日,守静竟然就对安儿辞行了,道她此行事务已尽,不应再流连尘世,要回山继续清修去了。
而后没等安儿挽留,转身抬步就走,步履看不出有多急切,但只一时之间,便从安儿眼前划过,行到门外了。
安儿连声呼唤:“道长!道长!”
守静不为所动,安儿忙追出去,在踏出府门后,守静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然后转过身,对着安儿微微一礼,“无量寿福,请王爷与王妃一定遵守诺言,如此方可保姑娘余生。”
言罢,飘然而去,留下安儿与洁芳四目相觑,似是怔然,而后夫妻二人又连忙向守静所去方向行礼,“多谢仙姑救我儿大恩,我夫妇一定遵守承诺,决不食言!”
阖府跟随追到门房的人都齐齐行礼,一时场面好不壮观。
而在他们眼中“飘然而去”的守静一口气奔出数里地,感觉身后无人跟着了才拐进一旁的小巷,来回拐了七八处巷子,最终才拍拍身上的尘土,扣响了偏僻小巷里一扇不起眼的大门。
门被从内“咯吱”一声打开,一个生得五官端正、气质稳重的男人对守静微微点头,而后侧身让开,请守静入内。
“事情都办妥了。”守静进去后便干脆地道:“那两个字我也留下了。”
兰齐客气地为她斟茶,又问:“准备何时动身回去?”
“立刻就走,还得从公主那取个东西带回去。”守静抱怨道:“这鬼地方,你们是真待得住。就这一段日子,我腿都遛细了!再有这种事,我可不干了。”
兰齐只笑,道:“主子在这,万事咱们只管办便是了,其实并不比你在外头费心多少,你只是一时不适应罢了。”
“我还是回去吧。”守静道:“来之前图纸已画出大半了,也不知如今他们有没有做出个结果。”
兰齐并不多问,只轻声道:“辛苦你们了。”一旁的男子也不言声,守静没待一会,进屋换了身早就准备的低调衣服,拿着新路引,在京中所有人都没找到她的时候悄悄上路了。
而安儿那边,他与洁芳起了身,眼前不见守静的踪迹了,刚要回去,却见洁芳的贴身嬷嬷急匆匆地捧着一张纸走出来,洁芳生怕是芽芽又有了什么事,忙问道:“怎么了?”
“王爷,福晋,您们看!”凑近些,二人才看到那嬷嬷手里捧着的是守静写下留给芽芽用的药方子,嬷嬷将药方一翻,被面赫然是端正清隽的两个字“澈行”。
二人都不禁愣住了,洁芳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方道:“这是守静道长为芽芽取的道名吧?”
安儿也属实迷茫了一会,一边与洁芳往回走,一边小声对洁芳道:“我怎么记着他们都是有字辈的啊。”
这一点洁芳看得很开,将那张药方子小心收到荷包里,一边道:“芽芽出家,叫什么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她指尖似是不经意地往上一抬,安儿心里有数了,二人回到芽芽院里,芽芽正安稳阖目睡着。
虽然方才是货真价实见到芽芽苏醒了,这会乍一见芽芽阖目,夫妻二人还是一慌,忙问照顾芽芽的妈妈:“这是怎么了?”
“大格格等了半日,见王爷和福晋还没回来,实在累得狠了,才睡下的。”妈妈知道二人惊忙的关键,忙道:“老奴听着呢,格格呼吸匀称,唤一唤隐约也能应答,可见只是累得睡着了,格格重伤又大病一场,身子可虚得很呢。”
安儿与洁芳这才放下心来,又见芽芽榻上被子里、紧靠着芽芽的地方鼓鼓囊囊一团,不知是什么,又瞥见脚踏上还有一双小靴子,不禁笑了。
他摇头问:“开耀几时来的?”
“听说小阿哥醒来闻大格格醒了立刻就过来了,约莫也就是您与福晋去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妈妈回道。
洁芳稍微揭开点被子,见弘杳缩成一团供在姐姐身边,芽芽一只手搂着他,姐弟两个都安睡着,不禁微微一笑,又忽觉眼睛有些热。
从前日日拥有,虽然十分珍视,却也未曾深刻认识到这儿女康健、家人在侧的日子有多珍贵、幸福,这一回女儿“大病”一场,躺在榻上无知无觉的这样长时间,才叫她深刻地认识到,这儿女和乐、一家平安的日子有多珍贵,多难得。
她怜惜地摸了摸女儿和儿子的小脸,将大被重新给女儿掖好,安儿已将书房榻上搭着的绒毯递了过来,洁芳给弘杳盖好了,轻轻拍了拍这两个孩子,才床沿坐了好一会,总舍不得离开。
安儿干脆就在脚踏上坐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总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娘仨。半晌,安儿忽道:“额娘原先没说道名这事,我这会忖思着,只怕是防着皇父安给芽芽一个‘肃恭’‘恭让’一类的道名,所以才借守静道长的手先下手为强。”
洁芳低声道:“我猜也多半是这样,但……”她轻轻拍着孩子,忽然小声问安儿,“可是咱们这一次计划得太顺了?”
她话没说得很明白,但安儿知道她的意思,是担心敏若这一举是否代表康熙在猜疑他们。
安儿摇了摇头,道:“额娘办事素来缜密周全,大概也只是防范于未然吧。到如今这一步,婚事是黄定了,如今芽芽毕竟平安了,……帝心再有些变动也实属正常。额娘这一手,也是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