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覆盖的密林之中,林歇穿梭在树木枝叶之间,如履平地。
她腰间的佩刀并非长夜军人手一把的浮云长刀,而是这次围猎特地带来的斩虹刀。
踩着树干枝头跳跃的林歇始终都把手放在刀柄上,一人从林歇身后蹿出,林歇抽刀、转身、砍下,一气呵成。
待落至下一棵树的枝头,那突然蹿出的刺客也已经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
林歇继续赶往附近有人声传来的地方,心里疑惑。
这些刺客的实力参差不齐,有特别厉害的,也有对林歇而言特别无用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刺客掳走了人却不杀,更不带走,只一味的在林间乱窜,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同于林歇的轻松,林安宁与萧瑾晚好不容易摆脱了刺客,此时正努力朝着林外跑去。
白天林安宁和萧瑾晚并不是一直都在一块,主要是林安宁觉得两个人总黏在一块怪怪的。
直到傍晚,萧瑾晚来找林安宁,两个人结伴回营,这才遇上了刺客。
他们运气不错,遇上的刺客实力都算寻常,只是林安宁被挟持了,萧瑾晚不得不束手就擒。
他们先是被刺客带去了一个山洞,那里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被抓来的人,也有许多实力深不可测的刺客,等到了夜幕降临,一声哨响传来,那些刺客各自分了人质,除了其中的五个不带人质,另外的人带着他们入了林间,到处乱窜。
萧瑾晚在此时和林安宁被迫分开了,也是在分开之后,萧瑾晚才有机会将带着自己的刺客反杀,转头去找林安宁。
他找到了林安宁之后,伏击了带走林安宁的刺客,带着林安宁逃了出来。
可就在刚刚,他们遇上了那五个不带人质的刺客之一。
那个刺客也不动手抓他们,只在他们转身逃走时跟上,逗他们玩一般,明明轻功高强到无声无息,却非要弄出动静来,一路尾随在他们后面,不近不远地坠着。
——甩不开。
萧瑾晚很清楚地意识到这点,甚至有些摸不清此人究竟意欲何为。
他甚至猜测,是否此人与另外四个不带人质的都是这样的水准。
整整五个这样的高手,杀入皇帐也尽够了吧。
为什么都只留在这林间?
林安宁一路都被萧瑾晚拉着跑,因为没有内力,她甚至什么都看不清,踩空被绊也是提着一口气勉强跟着。
林安宁从不曾体会过这般狼狈的境遇,若非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得死忍着,林安宁只怕早就哭出来了。
她想回家,她想回到叔叔婶婶和大哥身边,她不想在这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的林子里,她怕……
不小心踩到一块碎石,林安宁整个扑倒在了地上,手心被砂石刮出了血来。
萧瑾晚想也不想就停下来将她扶起,背起她接着跑。
林安宁终于还是没忍住哭了,她从背后抱着萧瑾晚的肩,抽泣着说:“你、你放下我吧,你一个人、能跑出去的……”
萧瑾晚没应她,怕分神应了会减慢速度,但他不给反应的反应已经是一个回答了,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林安宁,他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跑掉。
即便成为了拖累也没被放弃的林安宁心里升起了一股待在叔婶兄长身边才会有的安全感。
她收紧了手臂,逼迫自己别再哭了,免得让萧瑾晚分心。
就在他们即将出林子的时候,身后的动静不见了,可是两个人都不曾感到放松,萧瑾晚心底涌起不安,林安宁更是颤抖了起来。
下一刻,萧瑾晚猛地停下,转身又朝林子里跑去。
因为刚刚那个追着他们的刺客出现在了他们正前方,甚至拔出了刀。
萧瑾晚转身退得极快,且在转身的瞬间将背上的林安宁放开,将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林安宁根本来不及反应,也什么都没看到,只听见了一声布料与皮肉被划破的声音,伴随着萧瑾晚吃痛的闷哼,一块在她耳边响起。
林安宁睁大了眼睛,惊惧让她的嗓子发紧卡壳,连同尖叫声一块,都被摁死在了她的喉咙里。
萧瑾晚背后被砍了一刀,可却依旧撑着要带林安宁逃离危险。
那人见他们又朝着林子里去了,便不再出手,而是和之前一样,不紧不慢地跟着。
如同戏耍猎物的猎人一般。
没过多久,萧瑾晚失血过多实在没了力气,就推着让林安宁先跑,自己替她拦住后面跟来的人。
“我不走。”林安宁拉着萧瑾晚,一边说一边流眼泪,但声音却格外清晰,她说:“要死一起死。”
因为看不清,又没有萧瑾晚拉着,林安宁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给绊倒了。
再往前走就是一个斜坡,林安宁怕拉扯萧瑾晚,失去平衡的瞬间就松开了自己拉着萧瑾晚的手,导致她这一绊连个缓冲都没有,整个人直接朝着斜坡扑了下去。
“安宁!”萧瑾晚吓坏了,连忙跟着下了斜坡。
可他追不上林安宁滚下去的速度,直到林安宁撞到一块大石头上停了一下,他才终于拉住林安宁,将人抱进怀里。
林安宁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很快又醒来,却觉得脑后剧痛无比。
那股剧痛带着晕眩,让整个天地都旋转了起来,她迷茫地看着萧瑾晚满是焦急的脸,耳边却听到了哭声。
有小孩子在哭。
不对,这里怎么会有小孩。
可是真的在哭,还是两个小女孩。
林安宁脑海中浮现出了零碎的片段,片段里两个小女孩穿着一样的衣服,她们拉着对方的手不肯分开,但是有人硬生生将她们分开了。
被带走的那个女孩不见了踪影,留下的那个女孩,被兄长抱着安慰。
那是她吗?那另一个呢,另一个是……
“安康……”
林安宁神色恍惚地呢喃出声,丝毫听不见萧瑾晚唤她的声音。
那个追着他们的刺客就站在斜坡之上。
似乎是玩腻了,那刺客没再躲藏,而是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或者说看着林安宁。
他们这群阴楚来的人,原都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们吃了一种药,一种可以刺激人体,将生命力一口气耗尽,爆发出最大潜能的药物。
每个人的潜能都是不同的,有些人的极限不过旁人的基础罢了,而有些人的极限,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层次。
林安宁的武衣紧贴身躯,刚刚一路跟着他也看清了,那是上佳的根骨,即便是错过了学武的绝佳年龄,若能带回去喂下药,说不定会有让人意外的收获。
刺客从斜坡上下来,朝着林安宁伸出手去。
萧瑾晚想要阻拦,被那刺客一脚给踹开了。
林安宁呆呆地坐在原地,浑然不觉危险正在向她靠近。
大量涌出的记忆已经将她的意识淹没,她看似醒着,实则什么都思考不了,她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个曾经被她唤作安康的女孩。
为什么是曾经呢?
林安宁困惑了一瞬,然后才想起来,对了,后来她改名叫林歇了,是收养她的亲戚给她取的新名字。
等等……是林歇吗?
不是,不是林歇,不止是林歇,还有一个名字,安康偷偷和她说过的,还有另一个名字,那是她们的秘密,就连大哥都不知道。
无神的眼底倒映出刺客的身影,林安宁唇瓣轻动,发出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未……央……”
林安宁无法思考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眼泪就留了出来,两行清澈的液体滑过脏兮兮的脸颊,留下两道泪痕。
声音太轻太轻,轻到只有她面前的刺客听见了。
未央?
疑惑浮现心头的瞬间,有什么悄然而至,刺客悚然一惊,凭借本能挥刀格挡。
突然出现的一击敲在他的刀刃上,蕴含在这一击中可怕的力道叫他有些狼狈地连连后退。
一旁的萧瑾晚爬起来,看到的就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长夜军拿着一把刀,背对着站在林安宁面前。
先前那个撵狗一样撵着他们跑的刺客摆出了认真应敌的架势,却又忌惮着,不敢主动攻击。
林安宁自刚刚摔到头之后就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此刻她正坐在地上,呆呆地仰着头,看着视野里那抹高挑挺拔的身影。
刀刃微动,泛起寒芒。
深陷过往的林安宁下意识看向了眼前这一抹亮色,那是一把刀,握着刀的手,很漂亮。
亮色动了,林安宁下意识想要倾身追上去,却被扑过来的萧瑾晚抱住,半拖半抱着带到了远处的树下。
晃动让林安宁的头又痛了起来,她一声低吟,彻底晕死过去。
等把晕过去的林安宁抱到树下,萧瑾晚撕下衣服捂住她还在流血的头部,这才看向远处打起来的两人。
那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只有身形不同。
没戴面具追了他们一路的那个人是个男的,身形壮硕。
戴面具的长夜军则明显是个女孩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萧瑾晚的错觉,女孩子的体型看起来和林安宁有些像。
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晕的萧瑾晚闭了闭眼——他想带林安宁离开这里,那个人很厉害,长夜军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可是……萧瑾晚尝试着将林安宁抱起,没走出几步就栽倒了。
林安宁晕了过去,他背后的伤又还在流血,不行,仅靠他们两个,根本……
“安宁!瑾晚!”
萧瑾晚猛地抬起了头,就见萧蒹葭如臂指使地纵马越过崎岖不平的道路,来到了他们面前。
萧蒹葭身后是牵着马的林渊和两个长夜军,他们各自的马上都堆麻袋似的堆着好几个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的人。
其实是晕了,因为其中有几个骄横任性地闹着要立刻回营,长夜军嫌烦,就干脆把他们都给打晕了。
萧蒹葭来到他们面前下马,帮着萧瑾晚和林安宁把伤口处理了。
一路跟着萧蒹葭的两个长夜军则凑到了一边围观林歇与刺客对打,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片刻后,林歇等刺客误以为这就是她的实力,便拔了针,出其不意将刺客一刀斩杀。
围观的两个长夜军在那靠着树啧啧叹道——
“有些人啊,武功厉害不可怕。”
“可怕的是武功好,心还脏。”
林歇侧头,刻意改变了声线问他们:“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