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宁自年少时登基为帝,站在这寻常人遥不可及的巅峰,看谁便都仿佛是山涧鹅石,黑白透彻,那些自以为将她愚弄在股掌之间的奸佞,殊不知在她看来也是跳梁小丑。
做了两辈子的皇帝,邬宁只走眼过一次。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卓然手里。
不过,正所谓狗急跳墙,当时那种情况,连郑韫都做出了她意想不到的事,又何况小小年纪的卓然呢。
人心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变数,但本性却是难改的。
慕徐行,不坏。
方才那一瞬,他差一点就要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邬宁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和慕迟相似的温度。
正因慕徐行不坏,邬宁没办法憎恨他夺走属于慕迟的身体,想来,他也不情愿如此。
所以邬宁不打算再继续为难他。
原本召慕迟入宫,目的就是要让慕徐行能为己所用,现如今,一切都在正轨上,一切都在计划中,实在没什么不好的。
邬宁攥紧慕徐行的衣角,依稀还能闻到那股略有些甘冽的草木香气。
千算万算,只算漏了一点。
她竟会这样的想念慕迟。
……
慕徐行一动不动,生生躺了一个时辰,等邬宁起身离开才睁开眼,长舒了口气。
受不了,真受不了。
这小姑娘就贴在他耳边睡觉,呼吸软绵绵的,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他好几次都想背过身去躲开,硬咬紧牙根忍住了。
再来这么几回,他至少要折二十年的寿。
“少爷……”
听到徐山的声音,慕徐行佯装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往身旁摸了一把:“陛下呢?”
徐山道:“陛下还有政务要办,去延和殿了,让我跟少爷说一声……她夜里就不来了。”
徐山这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通知,慕徐行听得出来,这当中还带着点别的意味,于是问:“陛下,是不高兴了吗?”
“我正想问少爷呢,瞧着,陛下走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看,少爷没做什么惹陛下不悦的事吧?”
慕徐行被难住了。
单单从他的角度看,他当然没有惹邬宁生气,邬宁入睡前情绪状态还是挺好的。
可十七岁的小姑娘和十七岁的小皇帝心思同样难以揣摩。
“好像没有。”
“那就奇怪了。”
徐山一边帮他倒茶一边说:“陛下每回从咱们这离开,都是笑呵呵的,今日也不知怎的,脸上一丁点笑模样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少爷哪里得罪了陛下。”
说完,徐山将茶盏端到了慕徐行跟前,飞快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让慕徐行心头一颤。
徐山模样生得很普通,面相甚至有一点憨厚,却是个正经聪明人,进宫方才几个月,就已经借着慕迟这股东风站稳了脚跟,还在邬宁面前得了脸,琴棋书画无不信服他,事事听从他。
可归根究底,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再怎么谨慎小心,仍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自己的意图。
慕徐行知道,他在试探自己。
他和慕迟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情如手足,对慕迟的了解,甚至远胜于慕迟的父母,即便慕徐行竭力模仿着慕迟的言行举止,也很难能瞒得过他。
“兴许是为旁的事烦心吧。”慕徐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仰起头对徐山笑笑:“我这阵子都够老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山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
他家少爷这一阵,的确是很安分,真比从前懂事不少,只不过……偶尔会流露出些许令徐山感到陌生的气息。
“对了,小白还在凤雏宫呢?”
“是啊,估摸着陛下忙于政务,忘了命人送回来。”
“那待会让丹画去接它吧,好几日不见,还怪想这小家伙的。”
徐山看着慕徐行,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太疑神疑鬼了,眼前之人不是他家少爷还能是谁?
……
入夜时分,邬宁去了昭台宫。
杨晟还在刻木雕。任凭什么事做到他这个境界,都是要做出些成绩的,如今他的木雕已经不再拘泥于小猫小狗,而是宏伟壮丽的山川石林,虽不甚形似,但shén • yùn却是浑然天成,可见杨晟颇有几分天资。
邬宁喜欢他这手艺,且对身边人从不吝啬,特地吩咐尚宫局去搜罗名贵木料,供他闲时解闷。
只可惜杨晟从来不用,全都堆在库房里。
“陛下。”
“你忙你的,用不着敷衍我。”
殿内没有宫人,邬宁这么说完,杨晟就坐回到他的小板凳上了。
邬宁抱起趴在暖炉让打盹的狸花猫,揉了揉它的脑袋,狸花猫酣睡之际还算乖巧,一被吵醒就炸了毛,抬起爪子就给了邬宁一记九阴白骨爪。
“嘶——”邬宁缩回手,看着那只仓促逃走的狸花猫,皱着眉头很是气恼道:“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宠!”
杨晟再度站起身,犹豫了片刻,走过来问:“抓破了?”
邬宁伸出食指,葱白的指尖上沁出血珠,伤口不算严重,疼却不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