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出来烧水泡茶的是杜大姐,这一望见底的院子里竟没看到男仆,也没有车马之类,就更是感慨了:没有自己先买个小厮伺候,倒是先顾着家里。
但是祝缨管着大理寺那么多的事,想捞钱又是极快的,也有可能是虚伪。柳县令心道:我得再看一看才好说。害!他又不是我的同僚,我看他做甚?只要眼下这事他跟帮忙就得了!大家也只是面子情,并不深交。
等进了西厢,祝缨的卧房半掩着,房内陈设不夸张,甚至有点简朴,却又别样的舒适,甚至有一点点柔和的味道。这里并不缺家具摆设,该有的都有,又别有一点匠心,几只瓶子,也插着鲜花,一只瓷盆,还养两条锦鲤。也有两挂帐幔,与书房的隔断仍是多定格的式样,放的虽非古董却都是各种有趣的东西。无论是竹木雕刻还是,草编、瓷器之类,无不别有一番风味。
北间是书房,贴墙一排的书柜,全是书。
整个住处不能说多么高雅别致,但也看得出用心生活。
柳县令心道:原来钱都花在书上了。惭愧惭愧,是我狭隘了。
茶端了上来,品相居然不错,柳县令道:“好茶!”
祝缨笑道:“我也不懂茶,是从冷少卿那里抢来的。您说好,看来明天还得去抢些!”
柳县令听了这一句,顾不得继续观察祝缨,忙说:“明天且先放过冷少卿!先帮我一个忙如何?”
祝缨道:“您何必与我客气呢?”
柳县令道:“不是客气,不是客气。写个帖子,三郎不答应,我只好自己来啦!”
祝缨道:“要是为了那一件事,我并没有藏私。”
“三郎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件事还须得三郎亲至才好。”
祝缨道:“柳令这话说得奇怪,怎么会非我不可?”
万年县令最后说了实话:“你就去看一看,别的不用干,有舞弊的帮忙抓一抓。哎!我有重谢!”
祝缨哭笑不得,只好说:“好。”
万年县令肯用心那是很好的,总比找一群娇滴滴的,或者只会扯头花耍心眼儿的强啊!
眼看诸县女卒选拔完毕,祝缨竟赶了好几个场子,结果她还比较满意——都是看起来都是比较踏实的。
有这一点插曲,祝缨自己的事儿就更得抓紧办了。
她换了身便服,先往城里转一转,为的是听听风评,再寻中人介绍,心里预估了几个地方,又问了价格,但都没有定下来。紧接着,她就往城外去亲自查看。无奈京城外面的仓库着实不少,她看了好几天都没有定下来一个满意的。
京城因为人物汇聚,每日物资消耗巨大,每日都有物品运到京城。京内的仓库并不够用,只好放些贵重、量少的东西,更多的仓储其实是在京外。除了当日的鲜品每日进新,其他都是京内的小库用得差不多了再从城外运进来补充小库。
祝缨刚做官时领粮的那个太仓署,它有相当一部分的存粮是在京城城墙外面的,到有需要时,再调拨进来。
官府尚且如此,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大理寺之所以到了祝缨才重新考虑冬季用炭的库房,是因为他们以前是每隔几天去领一些放过来。大部分朝廷的用炭,它也不全堆在城里,也是在城外的。到了分发的时候,运过来,分到各部。这样各部就不用考虑太多的存储方面的问题。自购的木炭也是这个道理。
祝缨要看城外的仓库,是因为她更仔细一点,想多留点预案。
朝廷的仓储自有建好的仓库,还得放库管的官吏。其他人,有些有自己的仓库、货栈,有些就不如需要的时候租用别人家的划算。仓库、货栈的种类也很多样,按照不同的物品的来历,不同方位集中不同的货物、不同的货栈。连羊圈之类的牲口棚都有的,还提供干草,当然也收取费用。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她还要抽空跑城外,张仙姑心疼得不行:“什么事?要你大冬天的跑外头受冻?以前穷,也得冬天跑活,怎么当了官儿还要往外面跑活计?”
花姐也问:“大理寺有这样的案子吗?”
祝缨道:“是为了租个存放柴炭的地方。”
花姐就说:“温家就有。”
“咦?”
“不跟郑大人那样的人比,他们家在京城也算富人了,总有些家底子的。”花姐因跟管家的婆媳俩很熟,对温家产业的情况知道的比祝缨还要多一点。她们闲聊的时候就说到了,温家有一些产业,除了京里有两间铺子取租、有宅子、在城外有田地之外,在城外还有两处库房,也是为出租用的。
温岳的产业里有这么一项。因为只要一块地皮,几间屋子,再配几个人看守就行。温家背靠着郑府,温岳他爹死得早,郑府也照顾,温父的旧友们也照顾,也不用太担心有人捣乱。孤儿寡母的产业收入颇丰。
花姐说:“我是听她们说又要翻新一下库房,又要再准备打一眼井预防走水,就问了一下。她们这般细心,想来还行?”
祝缨道:“那我悄悄去看一眼。”
看完了觉得还可以,最终决定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租温岳家在城外的货栈做存放之地。她亲自到了温家,温岳看她提着四包点心就笑:“三郎,又来淘气了。”
祝缨提高了包着点心的纸包,笑道:“我这么懂礼貌,怎么说淘气了?是有事相求呢。”
温岳道:“什么事?”
祝缨笑道:“大理寺也要自己买些炭,缺库房。”
“大理寺就有自己的库房呀!”温岳说,“就在西市不远。再说了,各处都是或五天或十天领一次的,不用多大的库。”
祝缨道:“我算了一下,往年那些炭也就上头几个能用得富裕,越往下越紧巴巴的。冻也冻不死,比外头普通人家还好呢,可就是不舒坦。我预备于拨下的木炭外再买一些,或雇人自烧一些。得有个新库,现弄来不及了,今年先租着。”
温岳道:“怪不得大理寺上下都说你好!前阵儿他们还央我,说,快把这月补贴饶了他们吧。再也不敢了。我说,三郎一向待人十分大方,扣钱,必是你们有不对的。”
祝缨道:“他们才是淘气鬼呢!来了几个新人,我知道,新人都是要一面干活一面受气的,然而……后头有我,就得给我面子。不过大郎说了话,咱们就折衷一下,你看如何?”
“怎么折衷?发半个月的?”
祝缨笑嘻嘻地说:“我一天的也不发给他们。不过呢,到冬天了,市面上的鲜花可不便宜。给他们家里娘子添些钱买花儿戴倒是可以的。不拘鲜花、绢花,一人领一百文回家。比一个月补贴他们吃饱的钱也差不多了。”
“那要没娘子的怎么办?”
祝缨眨眨眼:“有老娘的也行,有闺女的也行。没有,那就不给啦!”
温岳道:“就你促狭!你会不给?不过我的屋子倒不好租给你——已经与人讲定了,租的长约。端午在府里,咱们几个人都在七郎面前,你进京日子虽然短,咱俩虽然是机缘巧合相熟的,你总不好不与他们交往。我给你个主意,我给你做个中人,带你去见邵书新。他也有一处货栈!他又在大理寺帮过忙,不是很巧的么?”
祝缨道:“那我得先看看地方。”
“只管去!不过要快着些,那家那地方本来也与我一样,也是租的长约。不幸那一家老翁故去了,几个儿子争产,买卖做不下去。这约自然也就没了。可他会算,又在户部的,不会缺了主顾,你可得紧着些。”
祝缨第二天就照着地址找到了邵书新的货栈,一看一谈,与温岳家的差不多。离温岳家的货栈也不远,道路也还通畅。
转头就请温岳帮忙,介绍她与邵书新认识。
邵书新这个人,祝缨见过。以前不主动跟人家接触是因为她看出来邵书新是个戒心很重的人,不多下点功夫结交不下来。祝缨以前是没有那个功夫也没那个必要去结交一个“账房”的。
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她也就认真备了一份礼物,跟着温岳去登门。
邵书新以前被上司坑过的人,其谨慎自不待言。不过他与温岳还算熟,因为郑熹捞人的时候就是派了温岳划拉几个人保护了邵书新的。温岳虽不是金良那样的“老资格”,却也是个周到的年轻人。邵书新对他的观感还不错。
宾主坐定,邵书新听温岳说明了来意,道:“这是给我送钱呢?大理寺的公账?”
祝缨道:“我要找库房,你恰好有房子,真要避开你也就太刻意了。我不找熟人,难道要找个不知底细的生人?凡骗子,表面上还比实在人更光鲜呢?仙人跳带出来的小娘子,比家养的都招人稀罕。”
温岳忍不住笑了:“我就说你淘气!”
邵书新脸上也露出点笑:“那好,咱们先看房子,再订契,要走账……”
祝缨道:“房子我看过了的,不然也不能就过来。你们家那口井位置不错。至于账,你能算我半个师傅呢,我何必自讨没趣?”
邵书新道:“还是要看的!还有,大理寺就你自己看账吗?你经手的账目,是要有个专门做账的看一看的。一个不行,得有两三个,叫他们互相监督……”
他又说了一通,祝缨都耐心听完了,等他说完,才道:“那就现在开始?守库的人,还是你来找?你出租货栈的,比我熟。”
邵书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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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租好了,女丞的考试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