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佐道:“是。”
被火烧的地方更因救火被水冲得一塌糊涂,比起当年金良家那个优秀的火灾现场,这个可谓难题了。这家没死人,却也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一家人缩在仅剩的一间屋子里,哭都哭不出来了。
河西村不太富裕,当时没有闲置的牲口在村中,所以三人是步行逃走的。这让祝缨扼腕,福禄县可供乘骑的牲口比人少,更好认一点,且牲口蹄印会重、又不能控制便溺,容易留下痕迹。
祝缨又命暂取了一贯钱给这一家:“先拿这个过活。待稻谷打下来了,再重整房舍。”
三人在河西村里杀了两位老人、三个孩童,又重伤了一个孩童,这个孩童不消说,也是伤重不治了。他们还在这里拿了一把柴刀、两把菜刀、一柄铁叉。
柴刀是王大虎的凶器,已然被收缴了,现在就剩菜刀和铁叉了。
祝缨在村子外面又巡了一圈,勉强找出三人是同行出的村子过一个岔路时才分开的。王大虎走的那一条不用去看了,现在摆在她的面前有两条路,选哪一个呢?祝缨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就它了!”
那是娄七走的方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纯是因为刚才问口供的时候,王大虎是最凶的,其次是娄七,王大虎虽然狡猾而手辣但shā • rén就shā • rén,娄七还会放火。
一行人循着足迹往前走,看出个方向来之后,脚印有断续也就没关系了,沿着大方向往前追,总是很容易再续上的。娄七走的方向让祝缨不喜欢——他往西乡方向去的,也可以说,是往山里去的。落草为寇当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样的话就难办了。祝缨也不敢托大,她对山林远没有平地那么熟悉,未必就能追得上。
走过了两个村子,也有丢了衣服鞋子和饭食的,也有丢了钱的。丢了钱的人家,骂得尤其的狠。祝缨心道:这钱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说来也怪,王大虎一路杀,娄七走了两处却只是偷些东西,他偷了衣物、鞋子等换上了,但是没有偷牲口。接着,在一处晒谷场,他的足迹到此为止。
跟丢了!
随从们大气也不敢出,都怕祝缨面上下不来。祝缨却不慌不忙,道:“叫里正来,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生人。唔,对了,这儿离王翁的家很近,把王翁也叫来吧!”
丁校尉道:“难道是他们藏匿了犯人不成?”
赵苏道:“校尉,话可不能这么讲。”他与王翁关系并不好,但是王翁与赵家也有些很远的亲戚关系,又同是本县的士绅,面上总要维护两句的。
不多时,二人都来了。里正连滚带爬,王翁也一脸的灰败。祝缨道:“莫急,问件事儿,不是来问你的罪的。”
里正道:“大人,是不是恶人逃到小人这里来了?咱们没见着呀!”
祝缨命拿了画像给他看,里正一脸的为难:“当真认不出来。”
娄七长得非常泯然众人,从面相上很难让人记住。祝缨又问王翁,王翁也沉声沉气地:“不曾见过。”
祝缨问道:“有脸生的人搭车么?”
王翁马上回道:“没有!”
祝缨与赵苏对望一眼,王翁答得可太快了。里正从中圆场,道:“天儿也快黑了,大人,您今晚往……哪儿歇下呢?”他瞥了王翁一眼,王翁竟然没有搭话。
祝缨道:“不拘哪一处,没有那么多讲究,能住得下就行,这么些个人呢。”
里正道:“好嘞,您这边请。”
祝缨等人与这两人往村中走去,王翁的家不与乡民住在一起,他的庄园有差不多半个村庄大,一条路将王翁家与村民隔开。
随从中有人低低地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竟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他的房子很金贵么?”
话也只能这么说说,因为真的算比较金贵。
哪个村都不会特别的富裕,福禄县这样的穷地方更是如此。文人写村民杀鸡宰豚置酒招待,这个“村人”就很有讲究了。比如说顾翁,他身上无官无职,说好听是“士绅”,严格说他也是“百姓”。而县城集市上卖橘子一文钱十个还要数半天的夫妇也是“百姓”。
若要以为“百姓顾翁具酒款待路人”就是普通百姓的生活情况,真是要被坑死的。
老农为了一头驴而招待一个陌生人的时候,祝缨没有责怪他也是因为这个,太穷也太缺这个了。
王翁户籍算本村的,但是他的庄园与普通的村中富户的村子差别还是很大的。这样的房子不招待县令,无怪衙役们要为祝缨打抱不平了。
祝缨自己倒没有抱怨,她低声对小江道:“呆会儿你同这村里的妇人聊一聊,问问王翁家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些乡绅,日常巴结还来不及呢。现在没接茬儿,必有蹊跷。
小江道:“是。”
那边里正张罗着收拾自家的屋子来款待祝缨,村口又来了一队人,带队的人进村就问:“老师呢?”
顾同!
此时秋收的假还没结束,他在放假中,高闪将王大虎的尸首游街过了县城,顾同就坐不住了,跟顾翁回了一声就追了过来。
见了祝缨之后就抱怨:“王阿翁怎么让您住这儿呢?”
赵苏道:“他必有蹊跷的。”
顾同问道:“怎么了?咦?他一向是个脾气不错的人,他家的脏事儿也少,这个你知道的呀。”
一个县的大户拢共就那么二、三十家,只要想“门当户对”就必得沾得亲戚。除了相邻争夺各种资源结了血仇的,其他的就都是远远近近的血亲了。顾同和王翁也是亲戚。
为了案子,赵苏告诉自己。他对顾同使个眼色,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
顾同道:“这个好办,我去问他。”
祝缨道:“不用问他,问问他家管家有没有雇短工,都雇了什么样的。是不是用车载了家去干活的。或者问问车夫,要问赶大车的,有没有搭车的。鞋印消失了,但穿鞋的人不会凭空消失。骑牲口、坐车等等,都是可能的。”
顾同道:“好嘞!”
他不及洗脸就往外冲,险些与回来的小江撞到一起,他忙说了一句:“对不住。”就又冲走了。
小江进来,道:“大人,这里的娘子们说,往常这个时节,她们也有被叫去王家大院里做饭的。今年也一样,昨天还是前天,家里后院有哭声和叫骂声,听到一声尖叫,后来声音就息了,再后来,就看不到丫环们往前面来了。然后就不顾着正秋收忙,招呼了人手说要拿贼。拿的什么贼也不知道。”
赵苏道:“确实不对。他家后宅有事!”
因为农忙的时候,连家里的丫环也是会帮忙做些事,厨下帮忙之类也是有的。丫环不让动了,这也不对。王翁还要自己人拿贼,难道是他被偷了不能对人说的东西?否则报案多好?
天擦黑的时候,顾同跑了来,道:“老师,还真有个事儿!”
祝缨道:“坐下说。”推给了他一杯水。
顾同左右看看,跳起来关了门,才低下声音神神秘秘地道:“王阿翁请您过去一叙!看来是真有大事儿,说是不能在这儿讲。他已安排好了房舍,等着招待您呢。”
祝缨道:“你干什么了?”
顾同道:“我说,反正您能查得出来,他现在说了还有余地,等您查出来了,再说什么都晚了。他就托我来请您过去了。”
赵苏道:“好大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