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把县里的事情安排好,再给思城县那里去命令。水利工程都还没有开始,她就下令暂时坚壁清野。
丁校尉很快也到了,祝缨没有将猜测全告诉他,而是以:“马上就要运输橘子了,请代为操练一些青壮好押运货物。”
丁校尉满口答应了下来。
祝缨又将家里也给安排好,说自己要出去巡视一趟。张仙姑道:“又要不着家了。”祝缨道:“就几天,我还回来看麦子呢。”祝大道:“你还回去修渠呢,你就不能在家里跟你爹娘好好住几天?你多大的人了?”
一提到祝缨的年纪,他就愁上了:“你再这么下去,过了年纪就要生不出孩子来啦。”
“怎么又说这个了?”
张仙姑扳着指头道:“先是说在京里不方便,到了这儿又是忙,如今好忙得差不多了吧?我看咱们麦子也种不错了。就看着你这拣来的儿女一大堆,我给你带几个孩子也解闷,石头、锤子也怪好的,可你娘我呀,还是想带你亲生的。”
祝缨两眼一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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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缨带着项家兄妹、十个衙役与赵娘子一同出发。祝缨看赵娘子的样子也不像是临时得到消息又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们都骑马,带上了些礼物往山上去。祝缨从黄十二郎家里抄了不少好物,钱粮她不动,挑了些比较精致的摆件、首饰装了几个匣子,权充礼物。这一部分是可以正式报账的,与阿苏家交往算是正经事。
此时秋高气爽,行程被她第一次进山时快了不少,又比上一次去见阿苏洞主少了几分仓促。祝缨留意看着山里,低处的田已收割完毕,山上还有一些金色仍在风中摇曵。
他们计划在途中一处小寨暂歇,饮马、吃饭。赵娘子这一路极熟,她看了一眼祝缨带的箱笼,心道:阿弟做事可真是让人舒心啊。
指了一下那个寨子,说:“那家的酒最甜,可惜你不能喝,不过回来可以带一些给老爹。”
她说的“老爹”就是祝大,两人认了干亲,祝大也跟着长了辈份儿。
祝缨笑道:“好。”
到了寨门口,大家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里面太安静了。
赵娘子派人去交涉,过了一阵儿,派去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不好了!老洞主升天了!”
赵娘子道:“什么?”
祝缨看她坐得很稳,像无事发生一样,暗自留意,眼睛将四周上下都打量过了,一手放到马上拴的一面小小的皮盾上。等仆人又重复了一遍,赵娘子才说:“哦!等等,我去问问。”祝缨与她并辔而行,到了寨门口,赵娘子正常地喊人,里面也出来一个小寨主,两人正常地交谈。
赵娘子寒着脸,再三确认:“我哥哥真的升天了?”
小寨主道:“是。寨子里来传了几次话,先叫了我阿爸过去,后来又来了两次人,都让我们不要向山下说去。”
这是对赵娘子隐瞒了消息,或者说“对外”封锁了消息。祝缨已经猜到了有这种可能,现在确认了,她又将自己的猜测往前推进了几分。认为这次行程极有可能达成自己的许多目的。比起她的沉着,赵娘子却沉不住气了:“谁?谁的令?哪个叫你们瞒着我的?”
“来了几次人呢,附近的寨子都接到令了。”小寨主说。他说,有巫师派来的,有苏鸣鸾派来的,也有苏鸣鸾她大哥派来的。
祝缨劝道:“阿姐,或许是在准备大哥的葬礼,准备好了再请咱们过去的。”
赵娘子道:“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呀!”她气得整张脸白里透红的。
自己的猜测又印证了几分,祝缨对小寨主道:“能安排我们歇一歇,饮一饮马么?”
小寨主看了赵娘子一眼,眼神有点不太踏的样子:“请到里面来。”又低声说了一些话,诸如现在他也不知道上面大寨里是个什么样子之类的。
赵娘子先是生气,进了寨子里开始大骂:“我待他们一片真心,现在连我哥哥升天了也不告诉我!”
祝缨道:“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大哥走了,咱们别叫他身后不安。你说呢?”
赵娘子道:“阿弟,你说现在怎么办?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呀?就算不告诉我,这里的人怎么也不痛哭呢?”
祝缨道:“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她安抚完了赵娘子,借口方便明天一块儿早起赶路,请赵娘子住到自己的隔壁。
安抚好赵娘子,她马上叫来项乐、项安:“你们的功夫都没落下吧?”
“是。”
“吃饱一点儿,衣服鞋袜收拾整齐,袖口裤角扎紧了,刀不要离开手边。”
“是。”
“明天听我的令。”
“是。”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匆匆出发。这回顾不得看路上的景致了。赵娘子铁青着脸,不断地打马赶路。祝缨劝道:“阿姐,再补充些食水,一气到寨子里吧。”
赵娘子道:“不用!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们怎么说!”离大寨越近,她看起来就越生气,嘴唇抿得死紧还打着哆嗦:“我是哥哥带大的,他们竟然敢不让我见哥哥最后一面!他们怎么敢?!”
祝缨道:“你真得歇一下了。”
“我不!”
“那好,回到家里先别冲动,嗯?我会一直与阿姐站在一起的。”
赵娘子想将嘴角往上扯一扯,脸竟然僵住了,她说:“好。好阿弟。”
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赶到了大寨前。这里寨门紧闭,一片肃杀的样子。岗哨上早看到一行人往这里来了,祝缨十来个人,赵娘子也约摸是这个数,一总算下来人数不算很少了。寨子里的人十分警惕,因为他们都骑马,且速度不慢,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到了寨子下面,上面喊话:“停住,不停就放箭了!来的是谁?”
赵娘子破口大骂:“你们瞎了?等我进去,将你们眼睛一个个都戳瞎!”
祝缨知道她干得出来这个事儿,却不出声阻拦也不表明身份,任由上面一片惊慌地说:“这就来!这就来!”
等了好一阵儿,寨子的大门才打开,里面一片火把,火把照耀之中,祝缨看到了树兄。
赵娘子提起马鞭冲了过去,祝缨没有下马,带着项家兄妹骑马跟在她的身后。赵娘子见人就打:“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我哥哥?”
树兄挨了好几鞭子,仰头握住了赵娘子的腕子,低声道:“出事了。他们打起来了。”
赵娘子一怔,祝缨到了他们的身侧道:“问问大哥在哪儿,大嫂和孩子们在哪儿。去那儿!”
赵娘子问道:“我哥嫂呢?我侄儿侄女呢?”
树兄嘴里又酸又苦,道:“正打着,你再这样闹,就回去吧。”
祝缨道:“为什么打的?谁打谁?谁挑的事儿?”
树兄发现了她,道:“您也来了?”
“陪阿姐回来看大哥,路上才知道……”
赵娘子已经不耐烦了:“咱们走!”她鞭马上前,一路往家里卷去!祝缨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到了大屋前的广场上,一行人勒住马。广场上,渭泾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人,前排的兵刃向着对方。她们一过来,双方人都望向她们。
赵娘子道:“你们都是谁的人?!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来了!这是要干什么?!都是混蛋!”她骂得虽响,心里却慌,她已经意识到眼前怕不是娘家人排斥自己这么简单,而是娘家人内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