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料不差,今天上午,皇城里的人就都该知道她是鸿胪少卿了。
因要等朝廷的消息,她不能四处乱跑,吃完早饭就先去冼敬府上拜访街坊。冼敬上朝去了,他的夫人在家,祝缨也求见夫人,只是要在冼府露一下脸。回来继续收拾自己的府邸,挨个儿把门锁又检查了一遍,再拔起身形、跃到楼顶,居高临下审视一回地形。
午饭前,皇城里果然有人来传她的任命。
少卿是从四品上,她现在的行头不太用换,稍作修整就要进皇城去。祝缨先给来人封了红包,来的是中书的官员,遇这种事就不客气地收了。
到了皇城,重新备案了门籍,祝缨先去见皇帝。
皇帝也没嫌她烦,将她一打量,给她赐了座。又笑着对屏风后面说:“喏,人来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祝缨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架云母屏风后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人。从屏风的下缘看,似乎是几个女子。
屏风被叩了两响,后面不闻人声,皇帝又笑了,对祝缨道:“你到了鸿胪寺可要好好地襄助驸马啊!”
祝缨道:“臣岂敢懈怠?”
皇帝比较高兴,又赐了祝缨一些绸缎、文具之类,才放祝缨离开。
祝缨猜度,屏风后面的人可能就是永平公主。她也不点破,又转到政事堂去见王云鹤和施鲲领训。
政事堂里不少人认得她,见她便笑着说:“恭喜。”
祝缨也笑着说:“同喜同喜。”
政事堂里王云鹤与施鲲前天就收到了祝缨的帖子,收到的时候天已不早了,两人当天的日程都排满了,又想祝缨身上没有任何紧要事务,就没有连夜加急叫她过去嘱咐任何事情。
哪知昨天皇帝突然把祝缨给召进宫里来了,召见祝缨的时候丞相们并不知情。等他们知道了,就是皇帝写了张纸条告诉他们已经决定让祝缨做鸿胪寺少卿,催他们赶紧发文。
两个丞相都不太高兴,祝缨是他们放到京外的,历练得不错。二人看祝缨,不免有一种看自己杰作的亲近之感。有感情就不想这“作品”在完工之前受到意外的损伤,给她挪个地方,到一个比较大的州去是二人有默契的想法。
二人都是老人精,郑熹做了京兆,祝缨就算不回京,也已经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了。正好,北地这个鬼样子,把她扔过去,给一个上州,好好整顿一下。
多好!
可皇帝把人召回来了,丞相问,皇帝就说:“他在那里够久了,该回来了。”
他们建议了给祝缨的新职位,皇帝说:“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呢?
皇帝又不说。直到给他们写了张纸条。
皇帝一张纸条,丞相就要给他擦屁股。祝缨早早跟政事堂讲好了条件,不能给她调成个光杆儿,一个帮手也没有,要调她,她就要带着祁泰等人一块儿走。政事堂不住要管祝缨的任命,还得给祁泰也鸿胪寺给安插了!这一调动静就大了。
今天,祝缨就新模新样地到了他们的面前了。
三人见礼毕,王云鹤让祝缨坐下,问道:“一路可好?”
祝缨道:“还好,走的陆路。顺便回了趟老家,拜祭了一下先祖。”
面圣的事情不能问得太直白,施鲲便说:“你是陛下亲自调回来的,不要辜负了圣恩。”
祝缨忙答了一个“是”字。
王云鹤本想嘱咐的,一想祝缨这些年干的事又将所有的嘱咐都咽了,只说了一些官样文章。
祝缨也都应了下来。见丞相没说到细务,祝缨主要提起了祁泰:“相公,总不能叫我独个儿去鸿胪吧?”
王云鹤没好气地说:“忘不了!不就那个祁泰么?!”
祝缨挨了一句,笑容不改:“他寄住在我那里,没见着告身,那我就去吏部问一问了?”
“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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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以前没有见过姚臻,姚臻看着比实际的年龄年轻一点,但有一个大肚子,蓄美髯,很合传说中的大臣形象。
祝缨向他见礼,姚臻笑吟吟地道:“祝少卿新任,真是恭喜呀!”
“尚书客气了。”
“坐。”
祝缨谢了座儿,茶上来,两人寒暄几句。姚臻笑问:“少卿新任,不去鸿胪寺问事,到我吏部来是什么道理呀?”
祝缨笑道:“无论什么事,都是人的事。只要是人的事,都在尚书囊中。晚辈这就求到您了。”
“什么事用一个求字呢?”
“未识同僚。”祝缨说,她要向吏部借看鸿胪寺的人员履历卷宗。
姚臻道:“原来如此,这倒容易。”
祝缨忙向他道谢,又说了祁泰的事情。
姚臻一挑眉:“少卿如此看重此人,想必是个能人了?”
祝缨笑道:“是不是能人见仁见智,我用着顺手就是好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姚臻道:“这倒是了。”又说政事堂已下了文,吏部也给祁泰办好了手续,但是一时找不到祁泰的人了,正好遇到了祝缨,这事儿今天就能办妥。
然后又派人将鸿胪寺的卷宗搬了来给祝缨看。
祝缨看过了卷宗,向姚臻道谢,出皇城之后一头扎进了京兆府——此时还未落衙,她得先见了郑熹再去公主府。
郑熹诧异地问:“祝缨?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超笑道:“想是等不及到府里拜见您?”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
郑熹道:“请进来。”
京兆府的布局没有大变,郑熹家眷不住在这里,后衙只作小憩之所。陆超陪同祝缨往里走,边走边说恭喜。祝缨道:“同喜同喜。”
郑熹在后衙见祝缨,这次见面不同以往仓促相见。祝缨有了鸿胪寺的官职,此番回京就是长驻,郑熹将她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叹道:“可算是回来了。”
祝缨道:“您这口气,说得像经过了千难万险似的。”
郑熹笑道:“你总是这样,什么样难的事儿都像耳边吹阵风,浑不在意。”
“在意也没用,反而弄得心情不好。有事办事,无事睡觉,多大点事儿?”
郑熹道:“只有能干的人才有底气说这样的话,怪不得安仁公主特特地跑到家里来,要我嘱咐你好好帮一帮骆驸马。”
祝缨诧异地道:“安仁公主吗?不是永平公主?”
郑熹道:“原来还有她!”
祝缨道:“旁的不知道,昨天居然收到了永平殿下的帖子,叫我今晚去她府上赴宴。”
郑熹严肃地道:“陛下钟爱此女,许多人都巴不得与她交好,你要理会得清。”
“殿下是我上司的妻子。”
郑熹一笑:“小滑头!这样想就对了,陛下虽然钟爱这个女儿,朝廷大事,可也未必就是她一句话能够求来的。还是要陛下觉得可行。不要本末倒置,将前眼睛放到女人的裙带上。”
“那不能够,眼睛放到女人的裙带上不就成流氓了么?”
郑熹只觉得祝缨一回来自己心情就变好了,他虚指了祝缨几下,放下手来又问:“他们回来说你搬家了,家里怎么样了?忙得过来吗?”
“就我一个人,已经搬完了。”
“哦?”
“家父年轻时受过伤,上了年纪之后病痛缠身,愈发地信神求道,看中梧州山中清净,执意在梧州山中静修,家母不得已留下来照顾他。如今家里只有我。”
郑熹听到祝大就脑壳疼,这破神棍真真初心不改,毁了儿子婚姻之后还想修仙?真想问祝大有个好儿子,让他养尊处优二十年身体怎么反而养不好了,突然想起来,哦!祝大犯过案子,他受过刑。
一时语塞。
到外面宵禁的鼓声开始响起,郑熹道:“不是要去永平家么?该动身了。”
祝缨掌心向上:“大人,给张条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