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与温家打过不少交道,他在国子监读书的那几年,祝缨在京城的不少交际都是经他之手。他既知道温岳与祝缨关系好,也知道温岳是个孝子。
他没有贸然做主安排一切,先抬头看了一下天,提了一个建议:“得去鸿胪寺知会义父一声。”
他将妻子托付给苏喆照看,对祁小娘子说:“先别卸车,听义父回来安排。”
苏喆道:“放心吧!”
赵苏对项安也提了个建议道:“如果义父没有预先安排,奠仪先慢送去,温家与别家不同,问过义父再定。”
项安道:“我省得,先准备着。大人回来了就能用,我多备些。”
赵苏道:“再以姑姑的名义多准备一份。”
“诶?哦……”
赵苏的新官职是鸿胪寺丞,到了皇城核实了身份,稍稍耽误了一点时间门便等到了祝缨派牛金过来接他。
牛金很惊讶:“您来得可太快啦。”
赵苏微笑道:“我在外头也没事做,早些过来也好相帮义父。”
牛金道:“祁老大人也很好。”
赵苏道:“这个我是放心的。”
身处皇城,他心中有点感慨行动上却还算从容。牛金一路向他简要介绍了鸿胪寺的概况,都有什么人,还有一个四夷馆在外面。鸿胪寺上下,现在最服的是祝缨,等等。
临近鸿胪寺,牛金就闭嘴了。赵苏正了正衣领,将额上、颈间门的汗擦了,先跟牛金去见祝缨。
到了祝缨房里,赵苏长揖到地:“拜见少卿。”
祝缨笑道:“好。”
她将赵苏打量了一番,几年不见,赵苏身上已几乎看不出“烟瘴之地獠女之子”的痕迹了。白面有须,俨然一个正统的美男子。
赵苏直起身,先将自己的告身等与祝缨核验。祝缨道:“鸿胪寺的事务也颇繁琐,今天是办不完交割的。我且带你认一认人,交割的事明天再开始办。”
赵苏都答应了,然后才说:“巧了,到府上的时候赶上温家来送讣告。”
“温伯母……”
“殁了。家里正在准备奠仪,您看?”
祝缨知道他今天这么着急过来,也许就是为了报这个信。
祝缨道:“走,咱们先见见骆大人去。”
赵苏知道骆晟是驸马,但是听祝缨一直称之为“鸿胪”、“大人”之类,到骆晟面前拜见的时候也不叫他驸马,而是跟着祝缨称呼。
骆晟看赵苏一表人材,连说了几声:“好好好,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以后鸿胪寺的事情,你可要担当起来呀。”
赵苏连说:“不敢。”
“哎呀,这就不要谦虚了嘛!”
祝缨道:“他是祁泰的东床快婿,翁婿二人都在鸿胪寺。”
这事儿祝缨跟骆晟讲过,骆晟倒不太在乎这个:“只是姻亲,也不碍什么事。”
祝缨道:“那我带他去见一见沈公?再领他去四夷馆看看,下午就不回来了。明天一早再带他过来,早上人齐,将其他人都见了,明天就让他办交割、开始办差。”
“好。”
祝缨领着赵苏又去见沈瑛,沈瑛只说了些官面上鼓励的话。赵苏也恭敬地听了。赵苏的样貌实在是挑不出毛病来,态度也很端正,沈瑛也没得挑剔,只对祝缨说明天他也有公务要出差。又死人了,得他出面。
祝缨道:“这是怎么搞的?夏秋比冬春还多。”
沈瑛道:“命吧。”
祝缨笑笑,带着赵苏离开了,指一指祁泰的屋子,道:“老祁在那里,你们见一面。”
翁婿见了个面,祁泰对女婿时也是个沉默,祝缨与赵苏二人皆不从意。见过了祁泰,祝缨又把赵苏带到自己房里,派了乔三去把柯典客等鸿胪寺的小官都叫过来,让他们与赵苏见面。
彼此认识之后,祝缨道:“你们今天将各自的事务理一理,明天开始,由他接手咱们鸿胪寺的庶务了。”
柯典客等忙答应了。
祝缨道:“好了,就这样吧,我带他去四夷馆、太子旧邸等处看一看,今天就不回来了。”
忙了这么一圈,祝缨才带着赵苏出了皇城。
两人到了四夷馆、旧邸看了一圈,在四夷馆蹭了一顿那里的午饭,才一同回到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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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府也刚吃过午饭,三个小鬼出面招待的祁小娘子。祁小娘子与祝青君并不熟,听到祝青君是花姐的学生之后,两人才有了话题。
吃完了饭,正在厅里喝茶聊天的时候,祝缨与赵苏回来了,几人一同出来相迎。
祝缨看看祁小娘子,也是个温婉的青年妇人的样子,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你们两个,随我来。”
赵苏与祁小娘子到了书房,赵苏夫妇二人郑重叩拜义父。礼毕,祝缨道:“坐下说话。”
夫妇俩含笑起身,在下手坐了。
祝缨道:“可算又见面了,本该从从容容地说话的,又有急事,我长话短说。”
谁带出来的人像谁,两人早习惯了祝缨的行事,赵苏道:“全凭义父安排。”
祝缨摸出一串钥匙放到桌子上,往前一推:“这是老宅的钥匙,那里已经腾出来了,现在归你了。老祁不好交际住在我这里也就罢了,祁家总还有几门亲戚,你们住过去,也方便自己行事。”
祁家是不要指望祁泰有什么交际的,这个祁小娘子已经放弃了。但是姓祁的确实有点亲戚,祁小娘子还有舅家之类。祁小娘子回来了,总不能再六亲不认、人鬼不交,得交际。赵苏是义子,住到祝府倒也可以,但是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有事没事往祝府串亲戚,这就不太合适。
赵苏做了几年县令,也攒了一些家当,房子少了局促,得多弄两间门。祝府对他们一向宽容,但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占太多的屋子。他们还打算认认真真要几个孩子开枝散叶,住在祝府就更不方便了。
上京之前,祁小娘子就在想这件事了。她想先借住祝府一段时间门好找适合一大家子的房子,找到了就搬过去。买暂时还有点困难,租个大点的、多一些房间门的,还是可以的。
祁小娘子道:“我们消停了就去找房子,不会占用太久的。”
祝缨道:“老宅就是给你们住的,这两天我也有事,他也要到鸿胪去忙,搬家的事你多上心。忙不过来让小妹、青君她们帮你,缺人手了就同家里说。”
“哎。”祁小娘子盈盈一拜。
赵苏上前接了钥匙,交给妻子。
祝缨道:“我还有事,就不管你们了,自己看着办。等老祁落衙了,你们晚上就在这儿吃饭。”
“是。”
祝缨又让苏喆、祝青君等人帮着祁小娘子,随手又抽出一片竹笏来扔给赵苏:“随身带着,在皇城里用得着。”
再让项安准备好奠仪:“再以大姐的名义备一份。”
项安道:“赵郎君方才提醒过了,也备下了。”
祝缨对赵苏一点头,去后面换了一身素服,骑上马往温家去。赵苏夫妇也不觉得被冷落了,赵苏提起钥匙,对苏喆道:“我们去老宅了。”
苏喆道:“哎,等等,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项安又拿出一张单子来:“大人吩咐过了,您远道而来家什未必凑手,这是在京城置办的一些。”
赵苏打开一看,前面几行是写一些当季的布料,又有给祁小娘子备下的一套首饰。项安道:“大人说,京城的样子每季都有新的,恐郎君娘子准备不及,这个先应急用。”
然后是给赵苏准备的文具之类。其余就是些锅碗瓢盆之类零碎笨重,不方便带着上京而日常生活又很需要的家什了。
赵苏夫妇二人几年在外任上,事事自己操心,拿到单子的那一刻,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自己有了依靠,顿时安心。二人干劲十足,带着人先把行李之类都搬到老宅安放,将正房的卧房收拾出来,预备晚上住。
苏喆笑着指着花姐曾经的房子说:“我喜欢这儿,我与青君要是来做客,要住这里。”
赵苏道:“好!”
再安排仆人、检查门户,眼见日已西沉,一骑马、一坐车,忙往祝府过去蹭个晚饭。
祝府里只有祁泰回来了,赵苏又见到了祝炼,他们一同在厅里吃饭,祝缨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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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在温家滞留了很长的时间门。
她知道消息是比较早的,无奈家中没有主事的女眷,别人家的女主人知道消息之后就派人送奠仪过去了,她还要等到赵苏提前到鸿胪寺报到才知道消息。
她的奠仪到得晚,人却到得早。别人还在衙门里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温府了。
温府的灵棚已经扎起来了,也有些男男女女在帮忙。温岳办一场丧事的准备还是有的,早在十几年前家里就准备好了棺材,每年上一次新漆,寿衣之类的东西也差不多。所以虽然忙乱,但不惊惶。
温岳迎了出来,祝缨道:“节哀。”
温岳哭得两眼发昏,他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死,他在宫里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先哭昏了一场。现在胡须上都哭得沾了些清水鼻涕,呜咽着道:“多谢你能来。”
祝缨道:“现在说这个做甚?有什么要我做的?”
温岳道:“你能来就好。”
祝缨的奠仪送到,温娘子就知道她来了,也出来相见:“三郎。”温娘子的眼神里有担忧,温岳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好。
祝缨问道:“讣告都送出去了么?”
温娘子道:“各处亲友都知会了,也向府里报了信,君侯派了人来帮忙。”
祝缨又问还缺什么:“要人要物,只管说。”
“家里有准备的,钱也有,只是有些东西一时不凑手。”
祝缨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来吧。”鸿胪寺里有个专与丧事打交道的司仪署,虽然是沈瑛管的,但是祝缨也曾了解过。
温岳现在还是没有混上绯衣,温母的丧事挨不上鸿胪寺来管。眼下却有个鸿胪寺的少卿在,祝缨在脑子里划拉了两下,硬将比着司仪署的礼仪,将这场丧事来了个“仿五品”,在不会被弹劾的范围之内将之办得体面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