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却持续着沉默。
事情还照办、宴会照赴,施鲲家里照跑,刘松年的饭她也去蹭。但却不轻易发表意见了。
相熟的人里,其他人,包括刘松年,竟也什么话都不说了。
施鲲在家里养花,祝缨今年再到他家里,就见他在府中建了个大暖房。
祝缨笑道:“什么花儿我不太懂,到南方净吃果子去了。不瞒您说,家父家母在南方天气湿热,我很担心,设法为他们修建山中别业以避暑消夏。但是南方的果蔬之丰富,确是二老先前从未享受过的。”
“唔,南方的果子运到了京师,无论如何也不如枝头新摘来得鲜美。我那大郎,曾未到极远,回来亦说,运到京师的瓜果,不如当地吃着香甜。尤其荔枝一类,驿马送了来也都变了味儿了。福橘倒还勉强,也是因它本就不太易坏。”
两人就吃喝玩乐聊了挺久,施鲲已从儿子那里知道了大理寺没再动多余的手,但他更看得明白——上一轮已经打完了。
眼下这是休息呢?
施鲲不多言,只先看着。郑、王二人到底没有对立,虽然有些矛盾,但也在弥合。这是施鲲愿意见到的,至于最终会不会闹掰,施鲲不愿意去想。他只要拉住了儿子别往里面冲,现在施家仍是安稳的。
施鲲感慨了半天的南方水果,祝缨心道:办法其实也有,但是劳民伤财,若成了惯例就是罪过了。我才不弄呢!
陪他感慨了半天,回家之后派人给施鲲送了两罐子的荔枝蜜,收到了施鲲手书的一封感谢帖。
祝缨顺手把帖子扔到了一个匣子里存着。
只有陈萌嘀咕两句:“王相公何苦?心怀天下,也要兜得住,真不想看到他没了下场。现在休致,他的名声也比先父好。要是更早,只怕是个人人称赞的圣人了。你也免受些夹板气,郑相公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祝缨笑道:“我做陛下的臣子,谁能给我气受?”
陈萌道:“我算服了你了,行了吧?听说朝上新进了几个人,怎么样了?”
他说的“朝上”便是指日常的早朝,身着朱紫的那一批。
“乏善可陈。”祝缨撇嘴。
“你可不要太不放在心上啊!他们这些人,在史册上占不了两行字,站在咱们面前,你我还不是要笑脸相迎?”
祝缨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确实乏善可陈。做人没特色,做事也……不出意料。坏都坏不出新意。记在史册上,也都是流水账。”无趣到她都盼着陈萌和骆晟赶紧回来了!
陈萌道:“只怕都还收着。信不信,日后给王相公排头吃的,就有这些人。”
“那是会有的。王相公也不是孤身一人不是?”
陈萌道:“论理,这天下也该整顿一番了,只可惜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譬如一个家,原是老夫人管的,她死了,新娘子来掌家,不得扫走一些老货?偏偏咱们这位陛下……”
祝缨道:“陛下才登基多久?”
“反正够愁的。他不能干,王相公能干,他只管给王相公撑腰就好。我却担心他的腰也不很硬,又琵琶别抱。王相公想干事,就得占住了政事堂。这就又招流言了。这流言背后要说没有人指使,我是不信的。”
祝缨道:“天子广有四海,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这么说,王相公是危险了的?”
祝缨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
陈萌认真地看着祝缨道:“两家都与咱们不相干!你别一头扎到哪一个的怀里去才好!郑七与你的渊源我是从头看在眼里的,他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比我那个糊涂舅舅强些罢了。你还有父母!哎,你纳房妾吧,开枝散叶,忙了半辈子了,净操心了,别什么都没落下才好!”
“知道啦!陈夫人!”
陈萌道:“我好心劝你,你倒打趣我了!”
祝缨道:“知道你好心。我自有计较。”
陈萌叮嘱道:“你帮王相公也要有个度啊!郑七万一当你是叛徒,他下手可不会留情的。”
陈放一直在旁听着,直到祝缨走后,陈放才小心地问父亲:“阿爹,祝叔父是不是要帮着王相公?他会吃亏的吧?”
陈萌道:“别人都说他心狠志坚,其实啊,他就是心软!最滥好人的一个人。看得明白,却不忍别人受难。不过要交朋友,还是要结交这样的人。心太狠的,不好。”
不过仕林中渐起了为王云鹤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一些如赵苏这样的人,觉得王云鹤此举很好。其中不乏聪明之辈。有揭穿是“小人”不愿王云鹤为君子张目的。
也有说王云鹤六十多还不到七十,什么叫恋栈权位?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朝中七十以上的人是不是都得滚回家抱孩子了?要说别说哪一个!
还有人把矛头指向了郑侯等人,郑侯儿子都要五十岁了,他还当什么三师三少?在太子那儿挂什么名?
郑侯也被人说了,却很稳得住。
任凭外面怎么说,他只把郑熹叫过来:“他们惹的事,倒叫老子挨骂!我又没有将王云鹤如何!你说,叫我怎么办?”
郑熹又好言安慰:“既是他们惹的,必不会坐视那些人将话扯偏了去。您也不须着急,我们不出手,自有人有更狠的。”
郑侯咕哝道:“王云鹤想干什么?一把年纪,又想起少年之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