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是被特意排在第二天的。
去探病没有见到人,祝缨又等了三天,再往冷家去了一次。
这一次,冷家门前的人少了许多,祝缨顺利地见到了冷侯。
冷侯斜躺在一张榻上,一个丫环跪在踏脚上给他捶腿。祝缨一进来,他就让丫环退下去,趿着鞋站了起来:“你还又来了!”
一旁冷云撇嘴道:“来看您还不好?”
冷侯作势要打,冷云抽搐了一下,又恢复了从容:“咳咳!从小玩到大,您现在还这么玩,累不累呀?三郎来了,咱们都坐下来好好说话,不成么?”
宾主坐下,祝缨又询问了冷侯的身体:“您这休致也太突然了。”
冷侯摇了摇头,道:“瓜熟蒂落,再不识趣,被人赶着走就难看啦。王云鹤有那样好的名声,他能顶得住,我可不行。”
说到王云鹤,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下,祝缨道:“看到您康健,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出去之后该怎么说。”
冷侯笑道:“我都休致了,还用怎么说呢?对了,帖子呢?拿来!”
冷云拿了个请柬出来给祝缨:“一定要来呀!等着你的寿礼呢!”
却是冷侯要做寿。
祝缨道:“我必是来的!”
到了正日子的时候,祝缨心情正不错——她把来年的预算给做出来了,给各州分的配额也分好了。
在与刺史们讨价还价之前,吃一顿好的,挺好。
到了冷侯府上,祝缨发现郑熹也来了,此外如御史王大夫、禁军里的叶将军、柴令远的叔叔柴光禄、工部的阮尚书、大理寺少卿林赞陪着一位林侍郎、司农寺的阳司农,等等,这些人,彼此之间互相有姻亲关系,最多拐上三道,便能扯上亲戚关系。
冷云将她拉到前面,与这些人在一处,笑道:“都是熟人吧?”
祝缨左右看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笑道:“朝上常见,倒比在宫中自在。”
郑熹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让她过来坐下,笑道:“就是为了这一个自在。”
冷侯道:“既然自在,就该多聚一聚。你不算,他们这些人,须得轮流做东。”
上面几席坐的是这些人,再往下,冷云的儿子们陪着一些年纪相仿的人,郑川算得上是他们中的一个人物。
祝缨在这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又不那么突兀。祝缨自入仕以来,身边的同僚,便有三分之一出自这些人家,另外还有四分之一是时、姚、钟等姓氏,剩下的才轮到一些其他出身的人。
到得现在,与她地位差不多的人里,有一半出自这些人家。如果算上陈、施、姚等人,总数达到了三分之一。
祝缨没有亲族、没有子女、没有姻亲,但由郑熹引入。不将她视作自己人似乎说不过去。
郑熹等人为冷侯祝寿,冷侯也就坐着受了,道:“我与你们的父辈操劳了一辈子,该歇一歇了,以后就看你们的了。当做忠臣,做些对陛下好的事情,不要事事都让陛下操心。”
众人都起身,一齐饮了这杯寿酒。
接着,歌舞上来了,冷侯不再说其他,或受些奉承,或讲几句笑话,或回忆一下某人小时候的趣事。
郑熹坐不久,歌舞上来的时候,他便告辞而去,冷云将他送走。
祝缨倒是坐到了最后,仿佛只是一个后辈给前辈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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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也不见大家做了什么,但见整个朝堂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各地刺史可陆续到京了,他们先要“交功课”,且还不到讨论预算的时候,祝缨还没到最紧张的时候。
这一天祝缨从宫里回到自己家,远远地看到祝文站在街口,出头露脑地张望。祝缨快催了几下马——祝文这个样子不太对,他一向稳重,现在这个样子必是有事发生了。
拐过弯,祝文跑了过来:“大人,郑相公来了。”
祝缨道:“他说什么了吗?”
郑熹不在家里守孝,到她这儿来是要做什么?
祝文摇头道:“没有,就说来看看您。林风、小妹陪着他在厅上喝茶呢。”
祝缨道:“走!”
到了门口,看到了郑府的车马,祝缨跳下马来,对郑府的马夫、随从点点头。对祝文道:“怎么不招待?”
那人笑道:“好叫大人知道,他们几个已经进去了,我是今天当着留在外面头马的。”
祝缨道:“那也上壶热茶。”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郑熹此时又在与祝青君说话,他对林风、苏喆还算认识,对祝青君就比较好奇了。祝青君放在郑熹面前就算是个“其貌不扬”,不过既然是祝缨认为可以做校尉的,郑熹就要多问几句:“你是哪里人呀?家里还有谁?想家了吗?”
祝青君道:“家里早就没人了,遇到了大人,才有一口饭吃。”
听到脚步声,祝青君往后退了退,苏喆等人都起身。祝缨看郑熹一身素服,很是从容,道:“您怎么来了?有事,叫人来说一声就得。”
郑熹道:“那怎么成呢?要紧的事,还是亲自来一趟的好。自你搬家,我还没来过呢,不带我看一看你的书房吗?”
“请。”祝缨对身侧摆了摆手,苏喆等人都没跟上来。
两人到了祝缨的书房,她的书房里如今已搜罗了许多的书籍,仆人点上灯,上了茶,又垂手退了出去。
两人坐下,郑熹看书房陈设并不讲究,道:“你对自己还是这么不上心。那边桌子太呆板了,上次那对彝器往上一摆,不是好看多了?”
祝缨道:“收库里了,让他们找去。这些日子风平浪静的,还以为您这几天不好动弹呢。”
郑熹道:“我又不是在家里坐牢了!”
“这话可不好听,”祝缨说,“那您这是?”
郑熹道:“大郎不能给你,既然说要学习庶务,索性做得痛快一些。我给他安排到地方上去,认认真真地任一任地方!不要去过于富庶之地,那样履历光鲜、一路顺遂,却难学得到东西。走得太远,我又不放心,我想,让他去北地。”
他认真地看着祝缨,当年,祝缨去福禄县的时候他就是不乐意的。但是从祝缨的经历来看,去一个比较艰苦的地方,确实能够磨炼人。
祝缨道:“三年恐怕不够,刚咂摸出味儿,就回来了。洗不去娇贵习气。”
“好,就听你的,”郑熹说,“但是北地很大,去哪里更合适呢?”
祝缨道:“如果说北地的话,刺史,他还差一点资历,县令又不合他的身份,知府就挺好。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适合他。”
这个地方是比较好的,现任的知府是祝缨比较看好的,还想给升一升呢,正好升了这个,给郑川腾个位置,让郑熹出力、兼郑熹的人情。这个知府下面有三个县,其中一个县令又是梧州官学生出身。
这样,做知府的郑川手下也算有“自己人”,不至于完全悬在空中,会有人告诉他下面的实情。三个县令的出身也不一样,打架也是会有的,让他们闹一闹郑川,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