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以前这不算什么,但现在羲九歌失去了神力,身体如凡人一样羸弱。她身体像漏斗一般,早变得气息急促,浑身沉重,双腿酸软得都要失去知觉,每走一步都担心自己跌倒。
羲九歌自出生以来就习惯了强大,她的神力天生取之不竭,无论任何天材地宝,只要她开口立刻就会送到她身边,在今日之前,羲九歌都不懂为什么有人努力还取不到好成绩。
但是现在,她失去了神力,才知道原来疲惫的滋味如此折磨人。如果她不是羲和的女儿,如果她没有被西王母收为徒弟,她还能拥有这一切吗?是不是她本该和凡人一样,历经生老病死,碌碌无为。她今日这一切,只是别人赐给她的。
一滴汗从羲九歌鬓边滑落,沾湿了她的睫毛。羲九歌从未如此狼狈过,但她只是抬手擦去汗滴,没有停顿,再次步向前方。
她是羲九歌,一出生就注定她是羲和之女。无论为什么西王母要收她为徒,她只知道,她一开始也不会仙术,但她成为昆仑山少主后,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她就是她,假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实在毫无必要。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掠过羲九歌心间,都来不及停留就被她扫走了。她灵台始终清明,盯着前方,从没有动摇自己的选择。
她如往常一样迈步,毫无预兆的,眼前豁然开朗。月照静湖,花开遍野,面前依然是北刹海的湖泊,但奇怪的是,脚下一株溯月昙都看不到,只有不知名的野草蓬勃生长。
群山深处,悠悠传来一道声音:“你为何不回头?”
羲九歌站在草丛中,感受到久违的灵气。这里的灵气竟然比昆仑山还要精纯,都不需要羲九歌刻意引导,灵气便争先恐后进入她经脉。羲九歌的经脉像是久旱逢甘霖,刚才的疲惫、滞涩一扫而空,舒适得几乎要飘起来。
羲九歌环顾四周,看地形这里依然是中天界北刹海,但好像并不是现在的地貌。羲九歌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是谁?”
“你还没有回答本尊的问题。”
“你一个无名之人,你问了,我就要答吗?”
“你……”那道声音似乎很惊诧,“已许多年没有人敢和本尊这般说话了。小辈,你很有勇气。”
“天界中能叫我为小辈的,恐怕不超过五个。你知道我的身份?”
那道声音大笑起来,它自山河湖海深处而来,笑时似乎天和地都在震动:“有趣。羲和性情温柔,待人和善,没想到,她的女儿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羲九歌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你知道我的母亲?”
“他们在本尊的身体上诞生,本尊当然知道她。”声音叹了声,惆怅道,“睡得太久,许多记忆都混淆了。本尊记得他们才刚刚诞生,没想到只是睡了一觉,他们便已经陨灭,连他们的女儿都成了天界辈分最高的人。”
羲九歌问它为何知道她的身份,其实也是在试探它。天界比她辈分高、知道她母亲、甚至见过母亲诞生的存在屈指可数,再结合溯月昙的传闻……
羲九歌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莫非,你是盘古?”
那道声音不语,而是兴味盎然问:“神躯天生强大,但是你失去法力后,和凡人无异。你在白雾中走那么久都看不到尽头,为何不回头?”
“我是对的,为何要回头?”
“你就没想过是你走错方向了吗?”
“错来源于犹豫和摇摆,只要我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后悔。”
声音叹息:“如此执着,真不愧是她的女儿。你是几十万年来唯一走到这里的人,兴许这便是缘法吧。看在故人的颜面上,本尊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羲九歌问:“什么要求都可以?”
“本尊是开天辟地之祖神,所有神灵见了本尊都要称一声父神。哪怕本尊已经陨灭,为你一个小女娃实现愿望,还是绰绰有余。”
“那就好。”羲九歌点点头,说,“我想好了。”
声音似乎有些意外:“你这就决定好了?你可要好好想,等离开这里,本尊又会沉睡,下一次醒来,可能便是十万年之后了。”
“您是盘古,面对您许愿有什么可犹豫的。”羲九歌说道,“我愿天下无忧,苍生太平。”
山谷寂静了一会,片刻后,那道声音传来:“向本尊许愿是多么难得的机缘,你若是求了其他,便没法询问你的父母了。机会只有一次,你当真想好了?”
“无需想。”羲九歌道,“见到开天辟地的祖神,当然要为三界苍生请命,怎么能浪费在个人私欲上?”
“何处是天下,哪里是苍生?什么叫无忧,什么又叫太平?”回音缓慢在山湖中冲荡,道,“这个愿望太空了。本尊再给你一次机会。”
羲九歌点头接受批评,再次说:“那我要让在灭世大战中被打碎的盘古大陆重新粘合成一块,灭绝的生灵、流逝的灵气都回到战争前。”
“天命不可逆,逝者不可追,这乃天之道。再换一个。”
“许多功法在灭世大战中损毁,如今都成了残卷绝响。晚辈不忍心三界传承断绝,愿祖神开恩,告诉晚辈太古功法残书《大道藏》七卷一百四十篇所有内容。祖神稍等,晚辈这就找笔誊抄。”
“天地形成后,本尊也神力耗尽而死。所谓太古功法已经是羲和他们诞生后的事情了,本尊无需功法,自然也不知你说的《大道藏》。”
羲九歌应了一声,慢慢点头:“我开始求天下苍生,你说太空;我具体到将大陆碎片归元,你又说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更改;最后,我都具体到功法经书了,你依然推脱。”
羲九歌轻笑,抬眸望向群山上空:“你真的是盘古吗?”
山谷久久没有声音,突然月亮隐没,迷雾再度涌到羲九歌面前,脚下依然是圣洁纤弱的溯月昙,她依然感受不到神力,数十万年前的地貌、充裕到不可思议的灵气全都化为虚无。
羲九歌啧了声,无趣道:“没意思,我还以为至少要打一场呢。”
能实现人愿望的“盘古”不见了,羲九歌左右看了看,随便找了个方向,打算继续走。但是这次,她才走出不久,雾团后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对方也看到她了。他停下来,问:“明净神女?”
是黎寒光的声音。羲九歌突然意识到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如果她在这里杀了黎寒光,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就算后面有人问起,她也大可咬定不知道,将一切推脱给幻境。
羲九歌手心握住尖刀,不紧不慢向黎寒光走近:“是我。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黎寒光也慢慢走向她:“刚才我在雾中迷路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
黎寒光目光扫过羲九歌全身,笑道:“没受伤就好。我刚刚看到妖怪往那边去了,我们快走。”
“好。”羲九歌示意道,“你来引路。”
黎寒光毫无异议转身,就在这一瞬间,羲九歌猛然刺向他命门。她动作明明很快,而黎寒光像是背后长眼睛一样,恰好转身,恰好接住了羲九歌的刀刃。
黎寒光两指夹着刀尖,似笑非笑看向羲九歌:“神女?”
“呀。”羲九歌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竟然是真的吗?抱歉,我还以为是妖怪幻化呢。”
“是吗?”黎寒光含笑看她,问,“那现在你相信了吗?”
羲九歌坦然地收起刀,对着黎寒光温柔笑笑:“当然相信。我们可是盟友,要不是认错,我怎么可能杀你呢?”
“神女有此心,我荣幸之至。”黎寒光望着她,并没有被人背后捅刀的愤怒,眼眸深处甚至有感激和释然。
是不是盟友他不知道,但他非常确定,面前的羲九歌是真的。
他默不作声将手心的暗器收回。这一路他见了太多幻境,从魔界到天界,从他刚出生被人抛弃,自以为找到了亲人却被黎瑶推出去讨好常隐,到他被迫来天界为质,被人欺凌、折辱、轻视,好不容易站在生父面前,还要被那个男人骂孽种。
黎寒光知道这是幻妖想干扰他的心智,他没有被煽动,始终冷静得可怕,但他的杀意也彻底被幻境挑起来了。
他不想听那些人说话,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不容于神魔二界,是九黎族的罪人、天界的叛徒吗?他见到幻境中人,无论是谁,一律宁肯错杀不肯放过。刚遇到她时,他以为,这也是幻妖变化出来的。
幸好,在他下手前,她先对他动手了。他一路杀了自己的生父、生母、兄弟、手足,到最后已经杀红了眼,父系、母系的亲人他一个都不愿意留着。幸好,在他彻底沦为shā • rén机器前,她出现了。
这是他在满手血腥中,唯一可以确认真实的存在。因为她在,他不能再随便shā • rén,他要捡回仁义廉耻,变成那个谦逊守礼的“少司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