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十月底才能从帝都回来,你有充足的考虑时间门,可以选择要不要和她见面。”
钟浅夕不费吹灰地读懂那种彻骨锥心的痛。
那个笑容温婉,喜欢穿素色旗袍的女人曾经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只为了买到一串她想要冰糖山药;年幼时候疯跑不小心碰掉了花了很久才搭好的积木,女人熬夜为她复原,说是圣诞老人很喜欢不爱哭的小宝贝儿,所以施了魔法;她拿钢琴比赛金奖,人人称道,女人捧着她喜欢的绣球,弯腰讲,“我们蕴蕴”辛苦了。
她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在陆芷萝出生以前,钟浅夕是同辈豪门圈中辈分最小的孩子,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喊自己姐姐,其实统共也没大几岁,可就是会欢喜地抱在怀里贴脸,看小宝贝一点点的长大,被教育的很好,矜贵开朗,待人有礼,每次都要谦让西瓜最中心的位置给自己。
钟浅夕很喜欢这个陆芷萝妹妹,会把她惹得祸往自己身上硬揽,可最后全都是陆离铮接下了锅。会在看到她将要摔倒的时候扑过去,给她当肉垫,自己擦伤胳膊肘都不觉痛。
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么那么宝贝的人,六天、幽闭恐惧,孤立无援,该有多害怕呢?不断地敲墙,其实是在求救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吧?
陆离铮转过身,瞥见梨花带雨的女孩子,登时慌了神。
快步流星地走回来,弯腰与钟浅夕平视,带薄茧微糙的指腹拭着眼角的泪,扯着无奈的笑意,温柔又宠溺的哄,“乖,别害怕,你可以不去见她的。”
“我不是。”压抑已久的泪腺终于泄洪般涌出,钟浅夕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顺着陆离铮的指间门蜿蜒。
啜泣半天才囫囵吐出句,“我不是、不是害怕……没有不想见小芷……真的……嗝。”
哭得狠,粉白的小脸涨红,眼尾红得更甚,泪珠盈睫。
陆离铮低笑,轻拍着她的脊背,“都哭到打嗝儿了,就中场休息下吧浅浅。”
钟浅夕红着眼圈无能狂哭,口齿不清地嘟哝,“不要理寡!”
“好好好,我不管你,拿陪你会儿总可以吧?”陆离铮在哄哭包这方面登峰造极,人的情绪再达到顶点的时候谁劝都不好使。
于是就那么安静地蹲她面前擦眼泪递纸巾,或坐在旁边抚哭得起伏的伶仃背脊。
孤高冷月千年不改,薄情冷性的探着人间门百态。
半晌后钟浅夕哭累了,抽着鼻子止住泪,哼唧着伸手,奶音命令,“纸巾。”
陆离铮立刻抽出张塞进她手心,又弯腰自长椅侧边的购物袋里捞出瓶矿泉水,温润劝,“洗个脸吧,小花猫。”
泪水含盐分,肌肤生疼。
白嫩的手掌向上并拢,水流淌进来,扑在脸颊,冻得人一激灵,却也终于清醒起来。
如今的钟浅夕有什么资格为偶来听来的故事狂哭不止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那是旧时光里的那些人,始终牵动着她的心弦,每一年谱写出新的乐章,都带着故人的影子。
陆离铮早恢复了那张游戏人间门的模样,捏着她的粉腮,讲不着调的话调侃,“哭那么凶,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妹小嫂子呢。”
是比嫂子更为亲近的存在,
钟浅夕握着拳轻捶他肩膀,呜呜咽咽的骂,“你好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陆离铮食指抬着她下颌,眯着眼睛左右看了圈,确定没有泪痕后才又慵懒地瘫回长椅,翘起二郎腿,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你浅哭一会儿就算了,要不传出去,我带妹飙车,导致人哭了一宿,我以后不用出去混了。”
钟浅夕渐渐平息,侧目去看他。
这人无论何时都有种山崩地裂都泰然处之的松弛感,能承载住所有情绪,疯狂、纵情、挫败,控场能力极佳。
你以为他会被情绪控制,垂着脑袋难过沮丧。
实际眼角眉梢都是轻狂笑意,铠甲满身,坚不可摧。
“你不需要安慰我。”陆离铮忽偏头,坠进女孩子明亮的眼眸里,勾唇淡笑说,“我母亲为我和我妹妹留下了很丰厚的资产,这座超跑俱乐部就是,沐城是她的故乡,以前她总说等以后有空了带我们兄妹俩回来看看,可我们总是很忙吧,各种各样的课程,假期出国游学,连度假都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轮到过沐城。”
银白打火机在手掌间门翻覆把玩,不时涌蹿幽蓝火苗。
“以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来说,沐城对于我和我妹妹,就好像是座圣城,它出现在母亲的描述里,美轮美奂。几个月前我妹妹提出想去沐城居住,所以我们搬了过来,搬进了我母亲在楼盘尚未开盘时就为我添置的平层。”
陆离铮似乎叹了口气,又好像是没有的。
钟浅夕就那么宁定的和他对视,生怕遗漏些什么。
“来沐城后我其实去母亲反复提到的海滩看过一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沙质平平无奇,海水也并不清澈,附近的居民告诉我这边早就不是旅游景点了。”陆离铮音色又低了半个度,“但其实,我母亲上次回沐城,也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怀我之前了吧。”
时间门带走的何止是岁月呢?
钟浅夕微凉的指尖触到陆离铮的肌肤,他皱眉,“怎么这么凉?”
摊开手掌就想要全部握住帮忙烘热,而钟浅夕比他快一步的张平手掌。
掌心相扣,纤细的手指顺入宽大手掌的指缝,十指紧扣的交握起来。
,山林间门两只遍体鳞伤的小兽依偎汲取温暖。
陆离铮垂眼看向牵到密不可分的手,狭长眼尾微扬,没有挣脱,反过来沉声宽慰,“其实真的没什么,我一直知道父母子女一场,送别无可避免。”
钟浅夕没有讲话,就那么平静的注视着他,漂亮的眸里映出他的神色。
就那么温柔一望,陆离铮节节退败、溃不成军。
他没办法再轻描淡写的骗钟浅夕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谁都知道往者不可追的道理。
可有的事情就是过不去、无论怎样都过不去。
陆离铮苦笑,凄楚讲,“我很爱我母亲,太突然了,所谓后事,我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准备,连丧事都是假手于人的,到最后都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钟浅夕完全能够想象到那样的场景。
面无血色的陆离铮牵着怀抱小熊的陆芷萝,沉默地穿行在帝都八宝山殡仪馆的长廊中。屋檐楼下巨大的阴影,他立于其中,站得笔挺,宛若一柄剑锋冲天的长剑,冷漠地看那些不相关的人送来挂着悼词的花圃,演并不真切的哭戏。
“你继承了她的爱意、血缘、还有她的全部记忆,教给你的一切,你再努力生活下去,你有为你母亲做很多事。”钟浅夕笃定道。
她单手去车载冰箱里掏出只巧克力味的可爱多,举在手里。
陆离铮会意的伸手去帮她撕外包装。
顶层洒了巧克力豆,钟浅夕顺着左边咬了一小口,又换边举到陆离铮唇边,眨眼软糯的哄,“我分可爱多,你不要再难过了。”
“我在你心里是几口可爱多就能哄好的人?”陆离铮睨她,吊儿郎当问。
钟浅夕鼓腮,“你不吃就算了。”
细瘦腕骨被扣住,陆离铮扭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把可爱多转个,就着小小的缺口咬下去。
“……”钟浅夕咬唇,委屈巴巴地换到另一侧小口小口咬,不肯再分给他了。
陆离铮耸肩,也去勾了只同样口味的。
他手指修长,后三指握住甜筒,拇指和食指灵活的撕扯掉外壳,炫耀地晃了下。
又陡然朝她贴近,肩颈衣料相贴,含了冰淇淋的呼吸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耳侧,带起心湖涟漪。
“我好难过的,浅浅真的不再哄哄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