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我笑得时候,感觉自己正在死去。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提到父母时,心上都仿佛有一根刺,不断扎着,往外渗血,然后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说。
你该为他们感到骄傲。
可我好疼。
傅云礼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没有一个人是能理解他的,就像他不能理解父母的所作所为一样。
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是更深刻的痛苦与压抑。
有人还需要他的保护,只要他继续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够懂的。
可在高考过后,时郁自己出去住了。
已经……
没有人需要他了吗?
一直以来,寄托在时郁身上的信念,好似一个玻璃瓶,从最开始的一道裂纹,逐渐增加,外表依然坚硬,可实际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而易举将其击碎。
傅云礼知道,那不是时郁的错。
而是因为,那个瓶子,从一开始就是坏的。
不求回报的付出,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答案罢了。
————
傅云礼去费城的那天,天色昏暗,阴云密布,身体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像头野兽,横冲直撞,要从里面把人撕咬成碎片。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公墓走出来的。
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然站在了小时候和时郁常来的烂尾楼。
原来,束缚住时郁的,是傅云礼。
傅云礼有多阳光,时郁就有多阴沉。
她就像是他内心的阴暗面,把他的痛苦全表达出来了。
最开始靠近时郁,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而是羡慕她敢去抗议,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来表达所有的不满。
是他,固执地认为时郁“不正常”,“生病”了。
这么多年来,傅云礼的行为和反应,都像是一种自我心理暗示,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阳光开朗,要保护好时郁,带她走出那段阴暗的过去。
殊不知,深陷黑暗中的,是他才对。
“姐,对不起……”
电话打通的时候,傅云礼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
冰冷的雨水砸下来,凉得彻骨,少年站在荒废的烂尾楼顶,四周空无一人,脚下是水和土混在一起的泥。
好累啊。
所有的一切都隐匿在雨幕中,看不真切。
傅云礼死死抓着胸前的衣服,蹲下来,浑身颤抖,攥紧了手机。
其实,他很自私。
他一点都不为爸爸妈妈感到骄傲。
他骗了自己十八年,骗过了所有人,每一天都假装乐观向上,长久以来坚持的信仰,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小抑?”电话另一头传来时郁的声音。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很平,只有在表达疑惑时,尾音会稍稍上扬。
————
等时郁赶来的时候,傅云礼正拼命的把自己往墙角里缩。
他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乱七八糟的糊在脸上,从未如此狼狈过。
那绝不是众人认识的傅云礼。
他永远是乐观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被击垮的。特别自恋,出门前会在镜子前照好几遍,确保今天的自己帅气十足。
鞋子每天都会刷干净,随便一通电话就能叫来一群兄弟。
喜欢打游戏,爱玩篮球,目标是警校毕业后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从费城公墓回来后,傅云礼就知道自己不对劲了。
长期得不到宣泄的负面情绪堆积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明明,前不久,他还充满着热情,试图让周围的人都能快乐。
人类真是奇怪又复杂的生物。
“小抑你……”
时郁正要说什么,傅云礼却突然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伞,为她撑着,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姐,我回来的时候把伞弄丢了,还得让你来接我。”
时郁仰起头望着他,没有说话。
傅云礼总是这样,从来都不会和她说他不开心的事。
每次都是分享生活中各种有趣的事。
这次也是这样,他不说为什么会来烂尾楼,为什么不打车回家,而且看他这幅样子,在雨中不知淋了多久了。
“走吧,我们回去。”傅云礼笑道。
“嗯。”
这个烂尾楼有好几个年头了,从他们小时候的时候就在,到现在也没有被处理。
傅云礼和以前一样,时不时会提醒时郁小心脚下,走路不要着急,慢慢来。
时郁安静地听着,不知为何。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余光注意着傅云礼的一举一动,却看不出一点异样,少年依旧有说有笑。
他说,去公墓时,有个小男孩偷偷把水果给吃了,被家长追着跑了好几圈挨了揍,最后按着磕了几个头认错。
那个小男孩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惨了。
两人要从逃生通道的楼梯下去,中途路过一个方形的门洞,那里有个简易的铁质护栏,已经锈迹斑斑。据说,原本这里是要做成直梯的,从顶楼直通一楼。
但后来这个楼烂尾了,也就没再继续管,草草装了个防护栏,和安全牌指示牌。
傅云礼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地落后时郁一步远。
时郁很快就察觉到了,停下来,转过身抬头看他。
“姐,对不起……”
“我好像太粘人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迁就我。”
小时候的捉迷藏,初中高中的相伴,从小到大,以保护之名,把人困在一方天地。
我们不是被抛弃了,而是相遇成为了一家人。
家人二字,是傅云礼的渴望。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又一块砖石,砌成密不透风的墙壁,妄图在时郁身上得到一种满足感。
从而忽略了时郁的真正想法。
是啊,其实时郁从来没有说过一次,需要他的保护。
是她在陪着他才对。
“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
时郁的声音带着颤音,慌了神,她向来心思敏感,此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又不敢去细想。
她伸出手,想要抱一抱面前的少年,却被人后退一步躲开了。
少年眼眸微弯,唇角上扬,强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往日爽朗的声音,变得低低哑哑的,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姐,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