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他只能在火中坚持一瞬间,刚触碰到火焰,整个人就会化为一到黑烟。随着他年龄的不断增大,大火在他身上燃烧数年,都烧不烂他那颗心。
终于,七千日后的某一天,梵天火熄了,再也没有燃起。钟毓从灰烬中醒来,也不会再死去。没有人再能终结他的生命,创造他的人不能,与他缔结血契的人不能,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上一位国师就此陨落,钟毓继任成为了新的国师,在此之前王朝的每一任国师都是以这种方式诞生,天定之人会在梵天火中炼就一身赤金骨。有了赤金骨,便承袭了来自上天的神力,自此不生不灭不死不息。
此法万死一生,几乎没有人能在梵天火中醒来。
“三十年前我将你唤醒时,你就是我手中的一把刀。”女皇嘴唇轻抿,露出了残忍的笑意:“要么为我赴汤蹈火,要么永入地狱。”
钟毓闻言笑了:“您认为,入地狱对我来说是惩罚?”
三百年间,钟毓辅佐了数位君主,干尽了所有天理难容之事。当皇帝的也怕夜里鬼敲门,那这些该入十八层地狱的腌臜事,便由钟毓之手来完成。
替皇帝施以种种暴行的时候,钟毓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负罪感。他恨大盛朝的每一个人,每一次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都能让他感受到报仇的畅快。
终于,他当了三百年的伥鬼后,不再满足于此,亲自对王朝展开了一次报复。
钟毓的这次复仇是帝国史上最大的一次浩劫。zhèng • biàn过后,朝堂上下尸横遍野,春秋鼎盛的容氏王朝险些一夜倾覆,
但钟毓是王朝的一把刀,刀是永远无法打败主人的,最终他还是败给了时任皇帝的高宗。
危机平息后,高宗决心舍弃这把刀。但是就算是主君也无法终结钟毓的性命,只能毁去与钟毓有关的记录,将他永世囚于地宫,不可再现人间。
清醒地面对漫长而没有边际的人生最是绝望,钟毓先一步察觉了高宗的意图,找机会逃离了皇宫。他命当时的一位心腹弟子找了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又亲手打了一口棺木,将自己永世封印在那里。
直到三十年前,时任太后的女皇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密法,重新将他唤醒。自从钟毓被女皇召唤的那刻起,他便与这位未来的君主再度订下了血誓。
有血誓的制约,钟毓终身不得离开大盛龙脉的范围,这龙脉满打满算,直径不过一百公里。他亦不能违背主君的意愿,更不能擅自中断血誓,违背以上的任何一项,就要受誓约反噬的惩罚。
血誓反噬的残酷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钟毓曾经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每天都在重温梵天火焚身的折磨。但无论是阿鼻地狱还是修罗孽境,钟毓不是不能坦然面对。只是当了近五百年的“鬼”,他还是奢望着能当一回“人”。
“地上冷,快起来吧。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炼制长生丹。”打完了鞭子,是时候给个甜枣了。女皇俯下身子,亲自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我此番其实是有意蛰伏,把靶子立得够高,才会有人看见。”
钟毓明白女皇说的是容铮,朝中暗潮汹涌,女皇此番又是让太子暂理国事,又是让他代替新年致辞,其实是故意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女皇执着钟毓的手,同他一起来到窗边,钟毓的胸前血迹未干,窗外灯火辉煌。
“我要你助我永享这无尽的江山!”她轻轻拍了拍钟毓的手背,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两百年前你没能做完的事,如今你我一起完成。”
女皇清楚钟毓为何甘心辅佐他,因为皇位到她手里,甚至将来再传至她的母家,于容氏而言等于江山易主,祖宗基业断送。
这是钟毓想要看见的结果。
此时的钟毓望向窗外锦绣繁华的景象,眼底一片漠然。这个王朝已经如他所愿一般决疣溃痈,将来谁主沉浮,他并不关心。
其实女皇说的不对,钟毓并非不能结束自己的宿命,血誓也不是无法可解,只要他像前任国师一样找到一个人重走自己的这段路,他便可功成身退,安然赴死。
只是钟毓此生坏事做尽,却不忍心再让一个无辜的人像他这般残喘一生。
好在世间万物皆有机辩,钟毓百年苦心孤诣,最终还是让他钻研出了血誓的破解之法。只要他舍得剥掉一身梵天火中锤炼出来的赤金骨,便可涤筋洗髓,再世为人。
但上天不会厚待大奸大恶之人,钟毓在数百年前就已经不算是个活人,随着赤金骨枯竭,他的肉身也会随之湮灭。
钟毓想,他曾经穷尽所有,都无法结束这种没有边际的人生,没想到却在想要好好活着的时候,摸到了下黄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