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之助没有说话。
樗萤支起身子,悲伤地道:“他好惨噢,天生就不会说话的。”
“啊……”女仆掩唇,深感抱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她把药放下出去了,人一走,樗萤就捂着嘴吃吃笑出声。
她现在笑,等会儿却有哭的时候。
要求她吃药的时候,伊之助就不是一头听话的好猪了。
他自己身强力壮,流血如流汗,断骨头跟吃家常便饭一样,不在乎自己该不该吃药。可对樗萤,他灌也要灌她喝下去。
“本来就很弱,别真的生病死了!”伊之助道。
樗萤一边在伊之助铁面无情的胁迫下含泪喝苦药,一边拧他胳膊:“你真不会说话,真讨厌!”
喝了药,樗萤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下午,酸痛的肌肉倒是不疼了,精神也好很多。
她这才想起被冷落了大半天的大小姐。
真稀奇,大小姐今天不黏人,一次也没叫过她。
樗萤穿戴整齐去见大小姐,本想带着伊之助一块儿去,但伊之助被枝子女士叫去培训,她于是独自前往。
“大小姐在哪儿?”樗萤拉了个女仆问。
“在房间。”女仆道,“大小姐今天像是病了,也不吃饭,也不见人,关在房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樗萤想,难道她把大小姐也传染发烧了?偏要过去看看。
她来到大小姐卧房前,轻推房门,发现房门上了锁。
“大小姐?”樗萤道。
此刻如果打开门,樗萤一定会被双眼所见惊呆。
一门之隔,大小姐那原本干净整洁的闺房一地狼藉,仿佛龙卷风过境,砸的砸,撕的撕,竟难找到一样完好的东西。
物品的残躯哀嚎控诉着主人的残暴,地上有殷红的血迹,是无惨一拳砸碎镜子,又将镜子碎片狠狠握在掌中所致。
樗萤敲门的时候,变成人的无惨正在看太阳。
他搬来椅子对着窗户,自虐般敞开窗帘,令午后阳光尽数挥洒。他则半躺半坐在椅子上,仇视着眼前的一片光明。
要无惨来说的话,他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下手将樗萤变成鬼的瞬间,他被卷入了一个从未到过的空间,强大如他,竟不能抵抗施加在身上的压力,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鬼王心里难得地涌上一丝恐惧,上一次出现这样致命的恐惧还是数百年前,他险些死在一个名为“继国缘一”的剑士手下。
当时的无惨逃脱了,如今的无惨在剧烈反抗无果之后一样想逃,然而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锁住了他的躯体,他甚至无法将身体爆裂分散,凭着其中一部分逃出生天。
黑暗之中闪过一个无比高大的身影,手持大刀。
无惨颤栗了下,以为是继国缘一,但那刀刃轻轻拍到他脸上来,是弯的,并非日轮刀,而是镰刀。
那人用镰刀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道:“危险噢,下不为例。”
然后鬼王被弹出了空间,重回现世,力量没了,变成无用的人类。
最令无惨崩溃的不是变人,是他并未变成一个健康的人,身体竟然与千年前他还未变成鬼时一样孱弱,死亡阴影重新笼罩,折磨得他几近疯狂。
还有猜忌。
鬼舞辻无惨并不知道那些借由他血液获得力量和永生的鬼是否同样恢复为人,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感知不到他们,也不敢寻找他们,一个失去力量的鬼王,尤其他还那么屑,被寻仇是肯定的。
无惨贵在有自知之明,于是折腾累了之后,他安静地坐下来,堇色双瞳满载平静的仇恨,望着生机勃勃的太阳。
他已经忘记晒太阳是什么感觉,如今重温竟毫无怀念。
阳光对一副无用的躯体来说又有什么作用?
无所倚恃的青年坐在光中,头发愈发黑,脸愈发白,以指抚唇,手上的血涂抹在了唇上、脸上,嘴角微翘,如衔红梅,倒显出十分颓然诡丽的美。
突然,无惨的眼睛动了一下。他听见樗萤在敲门,听见她疑惑又小心地叫:“大小姐?”
他不答,樗萤于是又连续叫了好几声。
鬼王在樗萤的连声呼唤中阖上眼睛。
他是个拎得清的人,心知变成现在这样跟樗萤脱不了干系。一时托大觉得她太过弱小,竟铸成大错。
他缓缓起身,捡起地上一块长而锋利的玻璃碎片。
无惨此刻认了自己的心意。他不止爱自己,他还很喜欢樗萤。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真真正正想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