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拉开门,抬手作请:“娘子这边请。”
玉桑:……
可以的,稷旻。
……
见到玉桑来,稷旻一点也不惊讶,搁笔提帕,一边擦着指尖墨迹,一边用目光迎她。
玉桑一来,心里不由叹服。
厉害,连茶点都准备好了,这是吃准了她要来。
玉桑进来后,无关人等皆退下,书房内唯她二人。
稷旻温和提示:“有话说话,没话随意吃喝,总共两刻钟,憋不坏你。”
玉桑抿抿唇,挪步去到稷旻书案前。
稷旻只见书案上投下一片阴影,抬头看去,她欲言又止的站在那。
他弯唇笑了一下,格外宽和:“想说什么便说吧,你在我跟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玉桑瞅他一眼,心想,是你叫我说的。
“敢问殿下可还记得,前世的三殿下,是因何落罪抄家?”
稷旻眸色一凝,显然是没想到她能从这里入手。
玉桑察言观色,飞快后退一步,警惕的提醒他:“是你说什么都可以问的。”
稷旻这才笑了,神色如常:“是,你什么都可以问,但我不一定要答,你随意。”
见他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玉桑胆子也大起来。
她缓缓蹲下,匍匐于书案前,仰起小脸看向他,稷旻也从仰视变成垂视。
玉桑声音不大,甚至有些犹豫:“你曾与我说过,古剌内乱,兰赞异军突起,和大皇子兰普分庭抗礼。若兰普能与你合作,那兰赞同样可以和别人合作。”
“对兰赞来说,一旦大夏出兵,他面临的必定是一场苦战,但对兰普来说,倘若他愿意合作不再让古剌生乱,大夏顶多设官员驻扎监管,整个古剌仍会还给他们自己治理,待战乱平息,你便可顺势推他为王。”
稷旻双手搭在案边,上身朝她微倾,饶有趣味的笑道:“还想了些什么,一并说了吧,否则以你的性子,怕是得憋坏。”
玉桑暗暗咬牙,他简直稳得不像话。
豁出去了。
玉桑闭了闭眼,勇敢道:“最初重逢时,你曾设计我多次,似乎总是在考验我,想看我于关键时刻的抉择。而今,你是不是又在设什么局,等着谁掉进去?”
稷旻一直看着她,那些细小的神情动作,他一个也没放过。
等玉桑问完,他微微偏头,“问完了?”
其实还有些细小的问题,但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些,是以,她老实的点点头。
稷旻:“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说着,他自书案边的矮柜抽屉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在她面前。
玉桑愣了一下,就听稷旻问道:“你不是怕我给别人设局,是怕我给你在意的人设局,可你既然怕,又为何要将江慈近来的情况告知于我?”
玉桑陡然心虚:“我……”
稷旻没给她挣扎的机会,一语道破:“其实你早有猜想,也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怕重蹈覆辙,所以不敢去试。”
江慈对稷旻的仇恨,多半来源于稷阳。
前世之事难以论断,仅看今世近况,稷阳未必无辜,甚至几次三番主动挑衅。
在玉桑的猜测里,如果稷阳曾与古剌有联系,或者说,他与那位大皇子兰赞有什么合作,那行宫的事就可以解释了。
兰赞知道兰普来了大夏,若能借大夏之手除去兰普再好不过。
反过来,兰普或许也是来大夏寻求合作。
玉桑曾不懂他为何会追去天宝寺接近她,现在看来,他或许不是为了接近她,说不定是想掳她,然后和稷旻谈合作!
这个思路才是正确的!
与此同时,稷阳借兰赞给的线索揭发兰普行踪,然后让夏兵捉拿兰普。
古剌本就内乱,就算捉到兰普,兰赞大可称他是族中叛徒,随便给他安个什么罪名,这件事就变成友邦助古剌除内贼,他兴许还会向大夏表示感谢,甚至找机会促进感情。
此事了结,兰赞自然欠稷阳一个人情。
古剌虽在边境不安分,但并无引战之心,顶多是试探作死。
若玉桑猜得没错,这事发生后,稷旻借题发挥放出主战之言,便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让借刀shā • rén变成引火烧身。
这时候,兰赞绝对更加有求于稷阳。
或者说,还是借刀shā • rén——借稷阳的手对付稷旻。
玉桑也不知道,如果稷阳真的和兰赞搭线,他的初衷是什么,但在之后的事情里,这意图就很明显了。
他烘托稷旻的好战和不择手段,直至稷旻陷入舆论之中,被认定德不配位,这样一来,他与兰赞的约定达成,在朝中也有了凸显自己的机会。
毕竟,他长久以来的温和勤恳姿态,可不是白白营造的。
以上,都是玉桑的猜测。
而若她的猜测都是真的,那稷阳就绝不是江慈口中描述过的那个谦谦君子。
又或许,他曾经是,但在多年的分别和各自成长中,他早已变了。
他变得有了辜负她的可能。
玉桑猜测过,也怀疑过,但要证实这一点,就要让江慈自己看清楚。
可面对前世的教训,她忽然就变得束手束脚。
她怕不当的插手,会出什么纰漏差错,会让陷入失望与痛苦中的江慈将仇恨转移。而这份惶恐,在她意识到稷旻或许又在设计时,忽然放大。
像是一种宿命的印证,怎么逃都逃不掉,怎么避都避不开。
所以,她只能将江慈近来种种反应告知稷旻。
是为他的局提供一个侧面的印证,也是无声的担忧。
书案两侧,两人同时陷入一阵短暂的静默中。
少顷,稷旻先笑了。
清浅的笑声引来少女的眼神,稷旻指尖动了动,还是没有忍住,抬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尤似打趣道:“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
他目光温柔,动作并不用力:“我说过,和你同一阵线,一起面对从前种种吗,想办法化解恩怨。此前,你已做了许多许多,所以如今换我来。”
他笑着,却又叹息,最终都化作一句短言宽慰,“桑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