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和降谷零面面相觑。
————————
几小时前。
“哒哒。”
深夜时分的宿舍楼十分安静,小皮鞋跟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辨,无端给人一种恐惧感。
江户川乱步却丝毫不在意。
他由于种种因素晚归,于是一路循着昏暗的灯光,朝着自己的宿舍前行。
嘛,他就算再怎么路痴,也不至于连这段路都认不得……
好吧。
江户川乱步不得不承认自己生来没有认路的天赋,他眯着眼睛,张望着陌生的楼层和转角,只得依靠推理来解决迷路这个问题。
这又有什么关系嘛。黑发少年撇撇嘴,反正最后能够回到房间就好了。
然而,在他好不容易走回自己的宿舍后,瞧了眼门锁,江户川乱步就清楚,他今夜怕是无法好好地回房睡一觉了。
零碎细微的痕迹和线索飞速整合成明确的信息,呈现在乱步大脑中:
「锁孔有明显胡乱划花的痕迹,是最新出现的,右下角的螺丝钉位置变了,安装回去时没弄好有些歪——嗯,一个倘若插入钥匙,就会卡死的门锁。」
「想要暴力手段开门的话,会迎接放置在门上,打开门便掉下来的装满冷水的水盆。」
黑发少年唇线几乎抿成一条横线,自鼻腔发出轻哼,满脸不以为意地道:“无趣。”
没有一点挑战性,能被这个陷阱捉弄到的人一定是笨蛋吧!
这是针对江户川乱步的霸凌事件。
除了直接斗殴,这种背地里耍手段的方式通常伤不到他——如此简单粗暴的陷阱,大人们完全不会上当受骗,而他就算再笨再比不上大人,连这点都看不穿那也太逊了。
乱步早已习惯被人如此对待。
哪怕不懂为什么自己会遭人嫌恶,他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忿忿不平逐渐转成习以为常了。
换句话说,要是真有人像爸爸妈妈那样对他好,那才叫稀奇呢。
他讨厌乡下,讨厌乡下的人和学校,只喜欢双亲。
故乡的一切排斥着他,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一样。
在得知乱步父亲去世前为以防万一,早早委托了熟人,让乱步到东京的警察学校来得到照顾,亲戚跟甩掉烫手山芋一样,把乱步赶了出去。
乡下也好,城市也罢,现在来看并无差别,所以他如今也开始不喜欢城市了。
这是江户川乱步进入警察学校的第三天。
虽然只是入学的第三日,但他不觉得自己之后能够适应在这里生活。
不知变通、腐朽落后的各项规章制度,枯燥乏味、一下子就能猜到后头内容的上课科目,令人窒息、犹如麻雀抱团叽叽喳喳弱小繁杂的人际交往氛围,这些都让江户川乱步感到厌烦。
尤其是在人际关系方面,他一窍不通,更不愿意去迎合大人世界那种虚情假意的礼仪。
因此,本就传言走后门入学的江户川乱步,尤为特立独行,游走于班集体之外,在不怀好意者屡屡主动跑到跟前挑衅时,每一次都把人里里外外扒了个精光,一语点明别人想要遮掩的丑事,让吃瓜群众“大饱口福”。
乱步更是在同宿舍管理员的争吵中,把那位舍监大叔见不得人的情//事——哦,就是关于他如何背着妻子包养小情人,偷偷转移共有财产到私生子名下等等足以证明其品行不端的事情,好似倒糖豆子那样噼里啪啦地一口气全说出来。
那位长相高大凶猛的舍监气得脸都青了,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也无法在一众围观吃瓜的警校生目光下对他动手,只得暗暗吃下这个亏。
“江户川乱步”这个名字,随着宿舍管理员那糟糕的名声一齐传出去,在初来乍到的警校生里格外响亮。
与此同时,乱步的处境更加糟糕。
这得力于先前找过他麻烦,可又狠狠地栽了跟头的几个混子警校生的推波助澜。
江户川乱步被冠上了看穿一切、冷血古怪的怪胎这一称号,愈发被人排斥。
其实里边很多都是正常人,然而人类向来随大众,这样才能让自己成为不被排挤的那一个,加上乱步的天赋强大到让人畏惧,生怕被他看透什么秘密说出来。
不至于厌恶,却也是冷漠无视了。
没关系的。
江户川乱步想,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睡觉。
既然宿舍睡不了,那就去外头吧,天气也不冷,带上外套就好。
江户川乱步打了个哈欠,走出大楼。
即便在深夜,警察学校里的樱花也仍然开得灿烂,随着晚风时不时飘落几朵,在月色之下更显如梦似幻。
虽然因为“花朵是繁殖器官,它在四处散发授(pei)粉(zhong)讯息”这点,江户川乱步对樱花恨不得避而远之。
不,应该说全部种类的花他都平等地讨厌——花是对应的隐私部位,它肆无忌惮绽放,浓浓的花香将人包围什么的,不就是爸爸妈妈耳提面命让他最好避开的那种骚扰吗。
花一点都不可爱。
真搞不明白,明明花是暴露狂吧,却有那么多人喜欢。
那为什么他们不会喜欢我呢?
乱步挎着脸,一边嘟囔着“樱花真讨厌啊”,一边踩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扒拉出来的扶梯爬到树上,在对于才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勉强算得上单人床的结实树杈上躺下。
晚风清爽温柔,一天折腾下来也实在疲惫,渐渐地,乱步便沉醉在这黑甜乡里了。
直到他被人吵醒,然后一拳轰下了树。
江户川乱步还是第一次弄得这么狼狈。
他之前靠着推理躲开一些同期生的恶意找麻烦,都没被人打过。
结果这一次被两只大猩猩连累了!
痛感是如此剧烈,委屈的心情也是明显堆积在胸口。
言语如同无形的手,一把推倒摇摇欲坠的城墙。
知道爸爸妈妈死去的时候没有哭。
离开居住了十几年的家时也没有哭。
完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就被大人们排挤的时候没有哭。
可是松田阵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哭了。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终于明白——
原来自己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