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驱组的一辆POLO,大概率是过这个弯的时候车失控转圈了。失控转圈的车救不救得回来全看运气,把全世界技术最好的赛车手放进一辆失控转圈的车里他能做的也只有稳住方向踩刹车然后听天由命。
“惨烈。”夏千沉评价。
“惨烈。”钟溯点头,“前70米急坡,落地接右4,小心路上有那兄弟飞过来的配件。”
夏千沉嗯了声,“要是飞过来个三角臂我能下车捡吗?”
“你不如现在停这儿,去看看那辆车上有什么能用的。”钟溯叹气,“10米躲石头!”
猛打方向直接引发钟摆避开路中石头,两个人在车厢里左右一晃。说实话那个石头夏千沉完全没看到,戈壁滩风沙很大,能见度极差,这时候不由感叹领航员的本事。
不仅要在把人颠散架的车里清楚地看路书、读路书,还要在视野差的情况下努力辨别路况,在最快的时间里做距离预估、伤害性预估,并告知赛车手。
“有点东西。”夏千沉说,“你挺厉害。”
钟溯笑笑,“眼神好而已。”
开到这里漫天黄沙,而且是被天池路段吹下来雪浸湿的黄沙,雨刮器刮一下就彻底刮开糊成一片。
这种情况还能判定路况,绝非眼神好而已。
越向前,风沙越大。
相隔两分钟发车,意味着在理论上,这条赛道上他们碰不见同组的对手。
但是恶劣天气和地形,物理上的「追上前车」也时有发生。
夏千沉又超了一辆前车,笑笑,“真有你的,你是怎么看得清这个路的?”
的确,平时拉力赛上说的「追前车」,是从总用时上去追,偶尔也会出现在赛道上直接超车的情况。
钟溯:“晚点回答你,前50米左5切弯。”
过了弯夏千沉才堪堪看见弯心有个不知道谁的保险杠。
钟溯需要非常、非常的专注,“夏千沉,油门焊死,1公里长直。”
1公里长直后,结束了环塔克拉玛干拉力赛的第一个赛段。
夏千沉在第一赛段失去了这辆翼豹的两个后视镜、爆了左前胎,所幸是在赛段尾声才爆,刹车卡钳报废,悬挂变形。
这都没什么,毕竟再顶尖、世界顶级的拉力赛车手都无法保证一趟百公里赛段跑下来还能保证赛车是完好无损的。
SS1结束,成绩全组第二,第一名可能要被罚时,赛会还未公布。
SS1维修站里,大工小工们把车拖进仓房,有人递毛巾递水,运动饮料和零食。
就像行军打仗一样,赛段终点支起铁皮仓房,休息的地方也是铁皮仓房。
两个人都需要休息。
时间是下午六点三十五分,xīn • jiāng距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
“下个赛段在一百公里外。”钟溯长长地舒了口气出来,“你真的不能坐车吗?”
两个人坐在仓房门口的折叠凳上,并排坐着,对面是维修区。
“我坐车,能吐到你跪在地上求我别死。”夏千沉认真地说。
钟溯差点被呛到,笑了笑,“我是担心你继续开一百多公里太累了。”
“这才哪跟哪,我进藏就是自己开维修车的。”夏千沉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肩颈,“从这开到吐鲁番就剩一百多公里了?”
“离发车点一百多公里,进城找个酒店怎么也得三四百公里。”钟溯说,“下个赛段明天下午,你需要去城区找个酒店休息吗?”
找个酒店,洗洗澡休息一下什么的。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灰头土脸。头发上,衣服上,能钻沙子的地方全是沙子。
夏千沉挠了挠脖子,“不用住城里的酒店,有根水管能冲一下就行。”
赛期他还是很好说话的,这点钟溯没忘。
于是钟溯逗他,“喏,那儿有高压水枪,脱光了站那儿我帮你冲。”
“行。”夏千沉牵着嘴角笑着,“但我冲完了你也得冲,明天我俩一起上本地新闻。”
话虽如此,夏千沉确实想找个地方冲澡。但同时他也需要休息,190公里的赛段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精神高度集中,首次参加环塔的压力让他SS1结束后十分疲惫。
他重新坐下来,望着天。
这里不同于城市,天上偶尔能看见鹰鹫大雁。
“我想洗澡。”夏千沉说,“就用那个高压水枪冲一下也行。”
“这儿露天。”钟溯看向他,“又是戈壁滩,等风停了视野可好了,十里地外牧牛的小姑娘眼神好点儿都能看个清楚。”
夏千沉仰着脑袋,“唉——”
眼下的最优选,是六十多公里外的国道旁边,有供大货车司机歇脚的小旅馆。钟溯觉得可能夏千沉宁愿睡在维修车里也不会想睡那儿,但眼下……最近的地方只有那里可以洗澡。
维修工们包括经理都会在修完车后去国道旁边休息,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越野拉力,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躺下就行。
“我好像忘了问你,你今晚住国道旁边吗?”
夏千沉仿佛听到了一句废话,“不然呢?我睡沙地里?在藏北的时候野营帐篷也能住,我真没那么夸张,我就是在家里的时候比较……”
“夏千沉!”
谈话被物理打断,娜娜从维修仓房出来,“你今晚住哪儿啊?你要去市区住吗?!”
钟溯忍着笑。
夏千沉叹了口气,“我跟你们一起住。”
“哟。”娜娜很惊喜,“行啊,成长了。”
钟溯忍不住了,“你要等车修出来一起过去吗?”
“不想等了我现在就想洗澡,我感觉浑身都黏着沙子。”夏千沉烦躁地拨弄了几下头发,“走,找辆车开过去。”
钟溯说好,起身跟上。
——
他们开了辆赛会提供的应急车走。
职业病让他们上车前先戴头盔,然而头盔都举过头顶了……
对视一眼,同时收手。
“咳。”夏千沉清清嗓子,把头盔放去后座,“你、你东西都带全了吧。”
“嗯。”钟溯也决定无事发生,“我就一个箱子一个包,走吧。”
重新出发。
这六十多公里的路夏千沉慢悠悠地开过来,一路上和钟溯闲聊着。
他们聊到他们各自去过的地方,和他们接下来想去的地方。
祖国辽阔,高山峡谷,雪域荒原。即便是拉力赛车手,他们没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
夏千沉说他还没跑过墨脱公路,钟溯思索了一会儿,说:“xī • zàng有句话,叫「墨脱的路才是真正的天路」,因为比上天还难。”
墨脱县地处喜马拉雅东端,被称为「高原孤岛」,早年一入冬便与世隔绝。其地形凶险,在民众实在难以维持日常生活时,甚至只能用直升机运送物资。
后来修成公路,却也因地貌,只能高底盘车通行,轿车依然不可过。
很多时候缔结契约都是在无意之间,比如少女碰巧打开封印库洛牌的书,比如懵然召唤神龙的魔法少年。
六十公里的行程行至尾声,上了国道,按照导航来到旅馆门口。
在旅馆前台办理好入住信息,拿到房间钥匙,两个人拎着各自的东西上楼。
楼梯上,钟溯说:“有机会楠3枫去跑一次墨脱公路吗?”
“好啊。”夏千沉说,“如果明年川藏高原拉力的时候我们还在一张信息表,就去跑一趟。”
“好。”钟溯说,“那我就从今天开始等了?”
夏千沉笑得很张扬,“我说要带你上纽北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放心,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我知道。”
钟溯明白,对他人抱有期待是一件特别傻的事儿,但他还是期待上了。但有时候这个期待值不能太高,要给自己一些缓冲区。
因为一旦降低期待值,那么实际的境地只要比预期好上一点点,人都会相当惊喜——
“居然这么干净!”夏千沉震惊,“我以为会是那种脏乱差的小旅店。”
降低了期待值,收获了大惊喜。
房间是普通的标间,这里条件不比城里。木板床,铺了干净的垫褥,窗明几净,地板有些褪色,但不难看出有被仔细擦过。
钟溯也比较惊讶,“确实,我以为会像县城火车站周边的旅馆那样。”
房间里有清新的洗衣粉味道,窗帘上有民族特色的印花,被风吹地不停向屋里翻腾。
“我们重新进一次吧。”夏千沉很快乐,扶着行李箱对钟溯说,“这房间值得我们在进门的时候喊一句「哇,金色传说」!”
钟溯:“……”
——
无疤者有句台词:沙漠,扬起你的沙砾,遮蔽太阳的光芒吧。
学生时代的钟溯打到无疤者这个Boss的时候还吐槽过,沙漠的风沙再大,怎么可能遮天蔽日呢。
后来到了真正的沙漠,他觉得应该给无疤者道个歉。
时间是傍晚七点三十五分,xīn • jiāng还没落日,但受天山大雪的影响,灰扑扑的云层下卷着黄沙。
风太大了,旅馆楼下的小饭店收起了搭在外面的棚子。
夏千沉冲完澡出来,见钟溯趴在窗户往下看,“娜娜他们过来了吗?”
“车修的差不多了,娜娜刚才发微信过来,说他们要先去城里的汽配城买ADBlue,问我们要不要从城里带点什么过来。”
夏千沉细想了想,“带瓶可乐?”
“也好。”钟溯给娜娜发微信。
刚发出去,夏千沉带着桃子味沐浴露的清香靠过来,顺着钟溯方才的视线看下去,“你在这看什么呢?”
桃子味儿立刻蒙了钟溯一脸。
有一瞬间钟溯想起了从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则科普:你闻到了什么,它就进入了你的身体。
气味分子进入鼻腔,通过嗅觉神经传至大脑中枢,大脑经过分析判断闻到了什么。
显然,他闻到了夏千沉。
“我在看……老板娘收摊。”
“啊?”夏千沉偏头看他,“老板娘漂亮吗?”
“戴着头巾,不知道。”钟溯如实作答。
“那你看个什么劲儿啊。”夏千沉疑惑。
钟溯适才明白夏千沉在调侃他,“我是看看楼下这家店里有什么吃的。”
“有什么?”夏千沉说着,朝他那儿挤了一下,探出半个上身往下看。
他们从A市带来的旅行装洗护用品,买的时候导购小姑娘倾情推荐了这款桃子味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桃子味,夏千沉和他挤在窗前,钟溯不自觉地偷偷又闻了一下。
钟溯忽然想起了普鲁斯特效应:只要再次闻到与曾经某一时刻一样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那么会不会从此以后他每拿起一颗桃子就会想到今天的夏千沉?
桃味的夏千沉忽然眼睛一亮,“烤羊肉诶。”
“是啊。”钟溯的理智回笼,“地方特色。”
“走,下楼。”
“可我还没洗澡。”钟溯抿抿唇。
维修车进城再出来,已经八点多,天还亮着,老板娘在后院帮他们烤羊肉。八点半,风停了,天山的雪果真如钟溯所说,不是一时半刻能停的,下了好几个小时。
雪停之后风也终于缓了些,娜娜和维修工们风尘仆仆地坐进来,旋即这个小饭馆便被他们坐满了。
大工一坐下便说今天这SS1跑得漂亮,是个好开端,可惜了不能喝酒。
大家纷纷惋惜,是啊,不能喝酒。
虽然没有酒,可小饭馆里老板娘的手艺确是上乘,一顿饭从八点半吃到近十一点。
这是非常非常疲累的一天,不仅是赛车手和领航员,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维修站时刻戒备,他们要随时获得赛车的状况,以便迅速做出提前准备。
大家饱餐一顿,尤其夏千沉,今天吃得比平时多了很多。为了在赛道上保持最佳状态,他和钟溯都是五分饱上赛道,这会儿确实饿坏了。
“锵锵——”说要出去上个厕所的娜娜,回来饭馆的时候手里捧了个漂亮的方形纸盒,“夏千沉!还有一个小时你就二十三岁了!”
夏千沉噗嗤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娜娜。”
“别谢我呀,我这几天都忙秃了你生日我可没记,我问你们要不要带点什么回来的时候,钟溯说能买到蛋糕买块蛋糕,我才想起来你明天生日。”娜娜说,“但他们没蜡烛了。”
夏千沉摆摆手,“没事没事,不重要。”说完看了看钟溯,钟溯很泰然,对他笑了笑。
蛋糕摆上餐桌,娜娜揭开纸盒,是一块圆形奶油蛋糕,上边铺了些新鲜水果。
这个蛋糕没有太花哨的造型,看上去应该是匆匆让人家蛋糕店赶制出来的。毕竟奶油蛋糕不能放太久,一般店里肯定要提前去预定。
不过已经很难得了,夏千沉还在看着钟溯,“谢了啊。”
“不客气。”钟溯给他倒上可乐,“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维修工们齐齐喊着。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以后奖杯多到我们仓房摆不下!!”
车队维修工们和夏千沉搭档了这么久,大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夏千沉年纪不大,但对维修工们来讲他们看多了高高在上的赛车手,有些车手不管不顾就硬要提速到多少多少。夏千沉面对维修工时很多时候是谦卑的,赛前一起调校,每次赛后撞了车都很不好意思地跟大工们道歉。
因为他撞坏了别人的心血。
夏千沉笑得很开心,很畅快,一拍大腿站起来,“好!”
他端起可乐,“敬大家,敬我们这个团队的第一个环塔!”
“敬环塔!!”
咔哒。
钟溯摁下打火机,“没蜡烛,吹打火机凑合一下吧。”
咔咔咔,大家有火机的纷纷掏出来,一时间四五个打火机凑到自己面前,夏千沉指了指其中一个防风的,“郑哥您这个退下吧。”
“好嘞。”郑哥潇洒地一收。
他们不好太打扰人家关门,最后娜娜撺掇钟溯说点祝福的话,毕竟领航员和赛车手是这个团队里最亲密的关系。
钟溯给自己倒满可乐,站起来,看着夏千沉。
小饭馆的顶灯有些泛黄,鹅黄色的光铺在夏千沉白皙的脸上十分暖心。
钟溯想了想,“祝你……”
“祝你避震永不漏油。”
夏千沉没憋住,噗地笑了,大家也跟着笑,娜娜用手机录像。
夏千沉:“好,避震永不漏油!”
钟溯继续说:“祝你差速器永不啸叫!”
钟溯和他碰杯,“变速箱永不搓顿!”
夏千沉仰头和他干了一杯可乐,“改「祝我们」吧,再祝我们发动机永不异响。”
“好,祝我们发动机永不异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