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叫阿姨呢?
按往常,这时候夏千沉应该说——废话,老子的控车、飞跳、漂移,你要是还想领航别人,那脑子捐给火锅店吧。
可眼下,夏千沉平视着坐直起来后面色苍白的钟溯,忽然心软了一下。
感觉自己像是在弃养生病的小动物,尽管这位小动物比自己高了四五公分,骨架也宽,因为他听说了,当时在翼豹里,他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我得意思是,暂时。”夏千沉镇静下来,“你坐回去,这样后背不疼吗。”
“疼。”钟溯忽然可怜,抓着他手的力度丝毫不松,甚至捏了两下,“扶我回医院吧,今天还有水要挂。”
夏千沉顿时卸了心里的狠劲儿,“算了,回去了再说吧。”
——
钟溯挂水的时候夏千沉无聊地在旁边玩手机,凳子坐得不舒服,这儿也不是什么特需病房,没有沙发。
倒也不能让钟溯起来自己躺会儿……
夏千沉踱步到窗边,俯视着医院大院儿,刚好院子外面的路边有几个骑机车的年轻人。他确实得想想了,他俩前不久刚得罪了周总,他在昆仑天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别说下个站点了,这个赛季恐怕都危险。
可是钟溯说了两次,你回酒店去吧,在这儿也没事做,夏千沉依然不走。
夏千沉倏然之间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他发了条微信给娜娜,让娜娜打听一下GP其他组有没有需要领航员。娜娜很快回了过来,说没问题。
约莫是他站在窗边的背影太惆怅,钟溯看了一会儿,见他噼里啪啦地打字,便问,“跟谁聊天呢。”
“娜娜。”夏千沉边打字边说。
他在给娜娜交代。
「夏千沉」:前驱组开POLO的那小子不行,大洪山SS3都没跑完,太菜。
「夏千沉」:开雪铁龙的也不行,那小子以前在红牛车队,红牛出了名的「我出钱你出命」,那小子太搏命了。
钟溯叹气,“你不会是在帮我联系下家吧,我还躺在病床上呢,这么无情你不如现在来把我管儿拔了。”
“现在你又不插氧气。”夏千沉吭着头继续打字,赛车手的协调能力极佳,“我在给你找工作,你还欠我这个月房租。”
然后钟溯发现他自己的手机被夏千沉拿到病床对面的柜子上放着,他还真没法现在给他转钱。
“001231。”钟溯说了六个数字。
“什么?”夏千沉偏头。
“我支付密码,劳驾你自己收一下房租。”
病房里沉默了片刻,此前连着钟溯的那些仪器已经被拿走,挂瓶点滴管里努力一落一落的药液在用绵薄之力企图缓和病房里的气氛。
手机在手里又震了两下,夏千沉没去看。
「娜娜」:?
「娜娜」:意思是你不搏命,人家开车比你含蓄多了。
「娜娜」:行,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好钟溯的,倒是你,也别太担心,我还在帮你沟通,回A市了再说吧。
“我说了,别在这种时候讲义气。”夏千沉木着脸,“油门是我踩的,车是我开翻的,股价是我拽下来的,赞助只认识我不认识你,你本来就是要赚钱的,在哪赚不一样?”
“况且……”夏千沉把手机揣进兜里,又看向窗外,“你为了救我才搞成这样,我不能再拖累你。”
钟溯知道他的脾性,现在他讲一句,夏千沉有七八句能回敬他。
真是全世界最没有人//权的救命恩人呢。
夏千沉看了娜娜的消息,草草回了一个表情包,丢下一句「我去给你弄晚饭」便离开了病房。
这整件事让他最难过的不是翻车,也不是赛会或者车队的态度。
他知道赛会不想负责,也知道车队重利,三百万的车说废就废,他没跑完全程,明年的赞助大约是飞了。如果说车队和赛会站在了一边,认为是他没看见挥旗,强行继续开,那么他还是要接受处罚。
倒不是罚款这一类,而是禁赛。
“小伙子,你的。”医院食堂的阿姨递过来餐盒。
“喔,谢谢。”
“唉唉拎这里啊,那不烫手吗!”
然而阿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迟了,这个餐盒是夏千沉妈妈给买的耐高温玻璃餐盒,盒盖上有个把手,而他在想事情,直接伸手去托玻璃盒底。
“嘶……”很痛,但没撒手。
那是刚出锅的饭菜,直接给指腹烫红了。
回病房后钟溯拉着他的手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天,没起泡,只是烫的微红。
“没这么夸张,吃饭去吧。”夏千沉说,“要喂吗?”
“不用。”钟溯可以自己走路,但比较慢,这切骨的痛不是三五天能缓和的。
钟溯回去凳子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他吃饭的样子有点滑稽,背部板直,不能低头,像个被家长要求昂首挺胸的小学生。
“我喂你吧。”夏千沉笑笑,坐过来,从抽屉的盒子里拿出勺子,挖了有菜有饭有肉的一大勺,“张嘴。”
“吹吹。”钟溯说。
吃完饭后钟溯对夏千沉说,我们回家吧。
当天傍晚,在主治医师下班前,钟溯要求出院了。
既然一切都要「回去再说」。
既然这些糟心的事情一直缠着夏千沉,那就回去一起面对吧,钟溯这么想。
次日早,他们驱车前往最近的机场,订了最近的航班,返回了A市。
夏千沉想给钟溯升舱,被他拒绝了。两个人在经济舱坐了五个多小时,抵达A市后钟溯后背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辗转回到家里之后,钟溯整个嘴唇都发白。夏千沉给他涂药,裸露在空气里的青年背部一大片骇人的黑紫。钟溯一言不发地让他在后背涂抹着,两个人没怎么交流,直到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
娜娜打来的电话。
“你们这么早就溜了?我明天中午和周总一班飞机,钟溯安排好了,前驱组的盛骏需要一个领航员,你现在跟钟溯沟通一下,等他痊愈了就转组。”
“好……”夏千沉说,说完偏头望向钟溯,钟溯在穿T恤,“我告诉他。”
钟溯回过头,平静地和夏千沉对视。
在祖国西北呆了半个月,经历了比赛、受伤、住院,两个人都消瘦了很多。钟溯慢慢地整个人转过来,面对他,“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