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先生在两天之后找到。
年龄大概五十多岁,留着胡子,两颊清瘦,表情相当严肃,看他一眼孟欢就回忆起了初高中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
风枝悄悄说:“先生名叫山枢,是府里的清客老爷,学问很高,很多年前考了探花郎,现在还是官身呢。”
“探花郎?”孟欢有些不解,“学问这么高来教我会不会浪费?”他盘算了一下,古代的进士约等于省状元,探花郎能算全国状元,他有点儿疑惑,“何况每个月就给五两银子。”
风枝:“可能是我们运气好。”
“……”
孟欢还想说什么,先生咳嗽了声:“夫人,请。”
“来了。”
孟欢走近坐下,先生闭着眼说:“童子开蒙的教材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龙文鞭影》《训蒙骈句》《小儿语》,夫人认为自己从哪本开始学合适?”
昨天孟欢也托人买了识字书,翻出一本《新编对相四言》:“先生,这本教材上有图,要不然学这本吧?”
山枢看了一眼。
这本书每一个字都有对应的图画,日月山川云雨雷电,帮助理解,但字数总体较少,只有三百多个,一般是给年龄很小的小孩儿看的。
孟欢挑中它的理由正是如此:对小学生来说,有点儿幼稚;但对刚上大学的自己来说,刚刚好。
孟欢:v
“夫人想学这本就学这本。”山枢拿起戒尺,翻着他面前的纸张,“老夫先教你读一遍,读完了,夫人就开始背诵。”
“好的。”
孟欢连忙在旁边标注拼音差不多的同音字,免得忘记怎么读。
教完读法,山枢收回戒尺闭上了眼:“夫人先背前两页,一个时辰后默写,要是写不出来,错一个字打十个掌心。”
“……………………”
还要打手掌心?
什么啊,我可是王爷的夫人……在心里默默念叨,不过孟欢从小到大最怕老师,听到这句话头皮都绷紧,涌起一股喘不上气的感觉,连忙低头将这两页扫了一遍。
第一页还好,大部分字和现在的简体字类似,但第二页的便有些生僻,难度也明显增加,但大部分偏旁部首还是差不多。
孟欢深呼吸了一下,拿起毛笔,在草稿纸上识记起来。
天气燥热,他在上课侍女不敢上前,偶尔过来添添茶水。孟欢写得满头大汗,一抬头发现先生山枢仰着脑袋,歪椅子里正呼呼大睡。
“……”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只有自己吃苦的穿书世界达成了。
日晷的影子慢慢挪动,赶在一个时辰前一点点记住,孟欢放松下来后开始打量眼前摸鱼睡觉的小老头。
真会摸鱼。刚这么想着,小老头便睁开了眼,打着呵欠问:“夫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孟欢拿出默写的草稿纸。
“现在听写。”
接送蔺泊舟的轿子停在王府门前,蔺泊舟撩起绯红蟒袍花衣的下摆,踩上下人垫好的凳子,脚步稳稳当当踏上石面。
“王爷回府啦?”山行和大太监游锦在门口候着,熟门熟路迎送进门,“王爷喝茶。”
这是蔺泊舟回府的规矩,冬天一口热茶,夏天一口凉茶,过口清心。
“王爷今天下朝这么早?”山行跟在他背后。
“有些不快的事情。前端办了个巡抚,现在朝廷议论沸腾,清流党又在磕头死谏。虽然没用,但很吵闹,”蔺泊舟将茶碗塞回大太监游锦的手里,“本王听得耳朵起茧子,就先回来了。”
“闹得起来吗?”山行神色有点儿担忧。
蔺泊舟shā • rén都有根据,但朝廷人多,派系庞杂,坏就坏在这个地方。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观念,更愿意从自身利益的角度来进行考虑。
不出意外,蔺泊舟今天又被喷了。
“闹不起来。”
蔺泊舟声音平淡,走着走着,脚步一顿:“夫人呢?”
“夫人?”山行想了想,“我父亲现在还没回来。夫人应该还在读书。”
“天都快黑了。”蔺泊舟斜了斜天色。
“这么晚了?”山行拍了拍脑门:“那夫人估计被我爹留堂了。我爹教书的暴脾气王爷清楚,多聪明的人都得挨他的戒尺,等等,要是换成夫人——”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儿沉默。
蔺泊舟看他一眼。
山行立刻甩锅:“找我爹教他识字这个建议不是我提的吧?不是吧”
“……”
蔺泊舟实在懒得跟他计较,道:“去看看。”
院子里,日头渐渐阴了,孟欢趴在桌上用毛笔写字,雪白的小脸蔫蔫的,垂头丧气,但表情又很隐忍坚强。
他身前脸色铁青的山枢拿着戒尺,垂头看桌面糊了墨团的稿纸,神色凝重。
屋檐下侍女风枝咽了咽口水,和阿青嚼舌头:“夫人还没记住啊?”
“好像又写错了两个字,不然咱们改天再学吧?这么晚,该准备晚饭了。”
“要不你去跟山枢老爷提议,今天先放学,明天再学?”
“……你怎么不去?”
侍女俩嘀嘀咕咕,转身去了灶房。
孟欢将墨水重新蘸墨,确认这两个字已经记好,道:“先生,我记住了,可以重新听写。”
小老头板着一张脸,抑扬顿挫地念:“鵝,鴨,鷄……”
擦了擦额头的汗,孟欢紧张不已,莫名想起了鲁迅三味书屋里的塾师,气氛也这么恐怖吗?
脑子里的记忆又开始模糊,孟欢连忙挥去胡思乱想,避免忘掉字该怎么写。
“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