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马蹄声阵阵。
泱泱的军马中,蔺泊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踏出军列。他一身甲胄,从人群中走出来,眺望镇关侯占领的通州城楼。
镇关侯布置了几条攻入京城的线,通州为其中一条,也是现在最危险的一条,由蔺泊舟率领着几万军拦截叛军,预备夺回城池。
“王爷是主将,好。”祝东说。
孟欢:“好什么?”
“主将好啊,主将不用听蠢人的话,也不会被任何人管束,除了皇帝没人能苛责他,这当然好。”
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辜州十万军队的指挥权,在蔺泊舟手里。
孟欢目光放在山脚下的蔺泊舟身上。虽然很小,但他能辨别出这就是蔺泊舟。
镇关侯在通州,蔺泊舟是来阻止他的。镇关侯距离皇城一步之遥,意味着蔺泊舟距离皇城也一步之遥。
如果……孟欢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如果蔺泊舟也造反……距离帝位,不是一步之遥吗?
孟欢轻轻啧了一声,抱住脑袋慢慢蹲下身。
……他头好痛。
他知道蔺泊舟的品行,本来不想去揣测他的。
可是……
孟欢皱眉头时,突然听见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响亮角声,随之而来是“砰砰砰!”几声巨响,地面的投石机开始运作,曲折的长杆晃动,将巨大的石头重重投上城楼。
“砰砰砰——”
“砰砰砰——”
“怎么回事?”
孟欢被这声音震得头皮发麻。
他更站不住了,蹲在石头上,脑子里升起一阵阵眩晕的涟漪。
耳边是祝东振奋的声音:“联军开始夺回城池了!”
孟欢望向战场当中。
与其说是联军,不如说是辜州的军队。京军等蔺泊舟入京的这段时间已打得山穷水尽,现在只有辜州军保持着充沛战斗力,他们运作器械向前推进,火山火海,烟尘滚滚,箭矢如雨当中,士兵开始顶着伤害性巨大的武器,向前进发。
第一要过护城河。士兵推送壕桥,由甲车护送往前,遮挡住一部分的箭矢。但每当身子暴露出来就会被铺天盖地的利箭刺中,因疼痛或者死亡而停下前进的步伐。当有人受伤或者死去后,背后的人会迅速上前顶替位置,继续推动甲车和壕桥进发。
可壕桥推送到护城河边也并不是结束,木头会被过了油的火箭射中,壕桥烧毁废弃,或者连桥带人栽倒入护城河中,被底下的拒马和尖刺捅穿……
孟欢深呼吸着,看着山脚下的场景。
嘶吼不断,硝烟不断,喊声如雷。
死去的将士倒下,但人前赴后继地顶替上去。
“……”孟欢眼眶湿润,喉头滚动。
同族相杀。
这场战役的罪魁祸首……是宣和帝的愚蠢。
蔺泊舟在为他勤王吗?
……
孟欢用力摇了摇头。
祝东先还振奋地看着,慢慢地,他跪在石头上,发出了一阵哭泣中掺杂着悲愤的狂叫。
这是一场异常焦灼的战斗,敌我双方意识到主力决战就在此处,投入的力量都非常大,战场堪称一台骇人无比的绞肉机。
……护城河里,尸体逐渐堆积起来。
山脚下火光漫天,这场战役一直没有停止,从清晨打到傍晚。
鸣金,暂时收兵。
“主子,喝点水吧?”
游锦的声音,终于让孟欢回魂了。
他嘴唇干燥,一整天没进食,也没怎么喝水,焦急地站在山顶用千里镜观望。他希望快赢,快结束。而蔺泊舟和他一样,更是没有丝毫的分神,全神贯注集中在这场指挥上。
这是正面对抗,背后,辜州军会切断叛军的后勤供应,到时候只需要慢慢消耗,通州城被拿下指日可待。
孟欢:“走,下山了。”
他骑着马往山脚下跑,夜里休息,但也不能大意。敌军很可能趁着辜州军人仰马困,夜里无所防备,突袭营寨。
孟欢路过了营寨,受伤的士兵正陆陆续续被抬回,和预想中的伤残一样,断手断脚,身中利箭,哀鸿遍野,伤口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孟欢泪眼朦胧地看了一会儿,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带任何金手指。他知道这些想法很无用,转身,大步往蔺泊舟所在的营寨跑去。
“中王接旨!”一声尖锐的声音。
孟欢停下了脚步。
这是太监的声音。
中军帐前,宦官面南而站,而蔺泊舟刚从战场上退下来,头发脸上全是干涸凝结的血,甲袍污渍横生,他单手握着的马鞭正压抑地拍打掌心,和太监对视。
陈安低头,温声说:“公公恕罪,王爷方才腿上中箭,不能跪下。”
太监看到蔺泊舟浑身的血腥杀戮之气,早畏惧了,连忙用中气不足的声音宣读圣旨最重要的地方:
“——请中王攻破通州后,兵马退出通州,以城为界,不得逾越!”
蔺泊舟轻轻抿着齿,喉头似乎滚出了一口含血的唾液,对着地上吐了出来。
“啐!”
紧接着,他抬了抬手示意送客,神色厌烦。
转身,大步朝中军帐内走去,高大的身影消失,完全不像腿脚有疾的样子。
太监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陈安又微笑,点头应声:“是,我家王爷听见了。”